作者 | 謝明宏
編輯 | 李春暉
色彩與視覺(shì jué)感受，是個復雜的審美過程。但(dàn)好在我們中國人骨子里，就有(yǒu)這個高級審美基因。
把天青燒鑄在(zài)瓷器上，人和物都在等待不期而遇的(de)最佳時機。把赭色抹在額頭、嘴唇上(shàng)，是古代女性秘而不宣的故事密碼。用(yòng)礦物提取各色顏料繪于宣紙上，終于(zhōng yú)讓北宋少年完成了心中的千里(qiān lǐ)江山圖。偉大的詩人甚至發(fā)現了(le)色彩的流動暈染感，用一句“曉看(xiǎo kàn)紅濕處”，寫盡了滿城花開的妖嬈(yāo ráo)欲滴。
以色見人，更以人喻色。打開紀錄片(jì lù piàn)《尋色中國》，每個觀眾都會驚訝——色彩(sè cǎi)還能這么拍？中國紅的紅(hóng)，青花瓷的青，流光溢彩的翠，五色不再(bù zài)令人目盲，反而極大地延展了視力(shì lì)極限。在盡態(tài)極妍的視覺體驗中，我們(wǒ men)不僅被喚醒了沉淀許久的集體(jí tǐ)記憶，更能夠穿越華夏文明的長河(cháng hé)，在傳統(tǒng)與現代的交相輝映中重拾(zhòng shí)關于色彩的人文秘境。
這里有(yǒu)肉眼分辨上千種細微色澤的匠人(jiàng rén)，也有調和天時地利的燒窯大師。有(yǒu)一雙巧手剪盡世間歡喜的 e 人大叔(dà shū)，也有用顏色與神明溝通的黎族(lí zú)婆婆。每個貌不驚人的“角色”，背后都可能(kě néng)是傳承千年的色彩代言人。看罷(bà)幾期，硬糖君也恨不得在身邊尋找(xún zhǎo)隱藏高手。沒準兒，鄰家大爺手里也掌握(zhǎng wò)著非遺色彩秘訣哩！
如果說雨后春筍(yǔ hòu chūn sǔn)般的美食紀錄片，填飽了中國人的(de)腸胃。那么《尋色中國》的翩然而至，就滋養(yǎng)(zī yǎng)了中國人的眼睛。啥莫蘭迪不莫蘭迪(bù mò lán dí)、美拉德不美拉德的，搞懂老祖宗的(de)智慧，我們就是色彩大師。
色是主語(zhǔ yǔ)，色有故事
《尋色中國》是中國首檔中國(zhōng guó)傳統(tǒng)色彩人文紀錄片，由騰訊視頻出品(chū pǐn)、陳曉卿團隊打造、稻來傳媒制作。它以(yǐ)色彩為切入點，串聯(lián)傳統(tǒng)文化與高雅(gāo yǎ)審美之間的深度對話，引領觀眾開啟(kāi qǐ)一場跨越千年的色彩探尋之旅。
色彩(sè cǎi)和詩歌一樣，是無法準確翻譯的(de)。有網友發(fā)出日落時分江邊的照片，讓(ràng)不少人延遲 get 到了“半江瑟瑟半江紅(bàn jiāng hóng)”。古人誠不我欺，錯以為美景(měi jǐng)是寫意，原來是寫實。
《尋色中國》帶來(dài lái)的美學震撼亦如是。當鏡頭從(cóng)宏觀轉入微觀，色彩的外在與(yǔ)內里都讓人由衷贊嘆。在這場(zhè chǎng)色彩美學之旅中，觀眾將被安利(ān lì)各色傳統(tǒng)技藝，領略“中國色譜”的獨特(dú tè)魅力?！秾ど袊房胺Q了解中國色彩體系(tǐ xì)的入門必看，也是提升色彩品味(pǐn wèi)的進階指南。
六集《尋色中國》，六種色彩(sè cǎi)秘境。赤橙黃綠青藍紫，各有各的使命(shǐ mìng)和故事。《尋色中國》賦予了色彩更(gèng)多的人文關懷，讓它們從被(bèi)觀看的“客體”，變成了有個性有(yǒu)生命有表達欲望的“主體”。當每(měi)一種顏色以巨大的字號充盈屏幕(píng mù)，炫酷的特效和趣味歷史，讓人(rén)好像在聽它們的自我介紹。
紅色在(zài)“花花鄉(xiāng)野”里是一種生命直覺，剪紙(jiǎn zhǐ)的紅是熱情洋溢的紅。在“煌煌(huáng huáng)國色”里則是色彩的傳統(tǒng)，是(shì)一個民族一個時代的精氣神。
青色，既(jì)可以出現在“神顏莫測”的佛頭上(tóu shàng)，也可以綻放在“我見青山”的瓷瓶(cí píng)上。更有意思的是，就連我們(wǒ men)自以為熟悉的青花之青，也打破(dǎ pò)了刻板印象?！秾ど袊犯嬖V我們，青花(qīng huā)不是簡單的藍和白，而是青影(qīng yǐng)的釉定格下的自由鮮活的(de)藍。
黑色不爭不搶，卻可以約束(yuē shù)螺鈿的絢爛多彩，讓它們有規(guī)則(guī zé)地在一方天地流轉；黑中透紅的(de)漆器，則是中國人對基礎色(sè)的高級審美；白色不夠熱烈，卻被(bèi)福建德化人用來塑造神像，承載人們(rén men)對神性和人性的認知理解；當然(dāng rán)還有極不尋常的北魏藍，記錄(jì lù)下一個時代的盛衰和審美意識(yì shí)。通常色彩的疊加會讓顏色變臟(biàn zàng)，但琉璃卻是疊加越多顏色越(yuè)純粹，有種“擰著來”的反差帥(shuài)。
跟隨《尋色中國》的鏡頭，我們一會是(shì)化學家，一會是植物??學家，還有可能兼職民俗學家(mín sú xué jiā)。節(jié)目的可貴之處，不僅是呈現(chéng xiàn)顏色，而是打破砂鍋問到底地去溯源，探尋每一種(yī zhǒng)顏色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赭是(zhě shì)人類最早挖掘的顏色，幾萬年前的(de)古巖畫就能看到。鐵元素則是(shì)瓷器秘變的內核，不同溫度會有(yǒu)不同的呈現。點翠頭冠與螺鈿的(de)成色多變，均依賴光的加入。而(ér)我們古來追求的朦朧美，在服飾(fú shì)上利用了“羅”的絲線空隙造成(zào chéng)散射。
色中窺人，人有何求
色彩對于中國(zhōng guó)人的終極意義到底是什么，《尋色(xún sè)中國》的答案是開放的。我們通過(tōng guò)色彩以有限的認知描繪無限的(de)世界??，既在無常里安駐自身，也(yě)在變化中探尋靈魂。以色窺人，色彩(sè cǎi)的背后其實是人文主義的底色和(hé)內核。以人喻色，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的“物我兩忘”，是中式哲學的辯證(biàn zhèng)。
6 集蘊藏 24 組人物故事，短小精悍卻又(yòu)把形象刻畫得鮮活無比，有馮驥才(féng jì cái)寫《俗世奇人》短篇集的意思。硬糖(yìng táng)君尋思，《尋色中國》里的色彩大師(dà shī)們，不就是傳奇的“泥人張”、“彈弓楊(yáng)”、“刷子李”嘛。只不過，在平實的生活(shēng huó)背景里他們又是普通人，輕易不(bù)顯山露水。
“煌煌國色”講的是傳統(tǒng)與(yǔ)現代碰撞下，人在時代浪潮中(zhōng)的選擇。孤獨的寫字佬華戈，瓷器(cí qì)材料的堅守者孫志卿，看似落后于(yú)時代卻在精神世界??中完成超越(chāo yuè)。
“神顏莫測”，用人對神的揣摩書??寫著(zhe)現實寓言。不同地理位置的人選擇什么(shén me)色彩描繪神靈，投射的都是自身(zì shēn)意志。許成全會遠觀作品來調整捏(niē)瓷細節(jié)，并且永遠堅信下一尊佛像(fó xiàng)可能會更好。
“她的色號”用(yòng)女性的色彩偏好書??寫了被忽略(hū lüè)的歷史。一種叫安達的面霜，帶有(dài yǒu)大地色系的生命力，曾在唐代煊赫(xuān hè)一時。紅花則跨越地理，開在了東亞(dōng yà)女性的嫁衣、胭脂、石榴裙上，見證每個(měi gè)重要時刻。在傳統(tǒng)史書??里秘而不宣的(de)女性故事，卻通過色彩的傳承留下(liú xià)了可以求索的脈絡。
“我見青山”，用(yòng)色彩解構了中國人的精神世界??(shì jiè)，是等待煙雨的天青、是穿過歷史(lì shǐ)隧道超越年齡的粉色，更是用二級(èr jí)反轉包藏乾坤的墨色。
“花花鄉(xiāng)野”證明(zhèng míng)勞動者對色彩有一種生命直覺。汪勇(wāng yǒng)人用一把剪刀，剪出陜北人難以開口(kāi kǒu)的心愿。哈薩克人用撞色毛氈抵御冬季的(de)枯燥和嚴寒，潮汕人則在桐油燈籠(dēng lóng)上寄托故土的思念。
“奇色何尋”展現(zhǎn xiàn)了詭奇華麗的色彩背后，人們永不(yǒng bù)停止的好奇心。張立健想要燒出一種(yī zhǒng)博物館看到的奇特顏色，年畫坊老爹(lǎo diē)則有關于紫色的不傳秘方。
《尋色(xún sè)中國》的人物塑造設置雙重線索，一條(yī tiáo)是人物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展現他們(tā men)傳承經典勇于創(chuàng)新的思想與行動；另(lìng)一條則是色彩演繹的精彩故事(gù shì)，通過色彩在不同場景、人物間的(de)流轉，訴說文化的傳承和變遷。人物(rén wù)和色彩，分別在個體和宏大敘事(xù shì)上發(fā)力，以五色斑斕啟發(fā)觀眾的(de)人文思考。
同一種顏色，因為場景和(hé)使用人群的不同，會具有迥異的(de)文化意義。就像原產亞洲的靛(diàn)，在 16 世紀占領了歐洲的染織業(yè)(yè)，并在 19 世紀中期的舊金山出現靛染(diàn rǎn)工作裝，隨后成為牛??仔褲的前身。由(yóu)煙灰轉來的墨，將黑納入文明(wén míng)的秩序，搭建漢字基礎與繪畫審美(shěn měi)。
不只是色彩的展示、人物的故事(gù shì)，《尋色中國》塑造的是人與色彩(sè cǎi)深度交互下的情感維度。每一次(yī cì)色彩選擇的背后，都蘊藏著傳統(tǒng)(chuán tǒng)審美、民俗意象、生活旨趣等豐富文化(wén huà)密碼。
回溯傳統(tǒng)，紀錄來處
今天中國人(rén)對色彩之美的創(chuàng)造與認知，不僅(bù jǐn)依賴我們的瞳孔，也因循著傳統(tǒng)(chuán tǒng)中對生命本真的追問。一些過去(guò qù)搞不清原因的色彩偏好，看了《尋色(xún sè)中國》基本能有答案。
原來不是我們(wǒ men)突發(fā)奇想，只是延續(xù)了祖祖輩輩的文化基因(jī yīn)。赭是大地色，所以美拉德色系才(cái)給人莫名的安全感；紫色是人類(rén lèi)肉眼視覺的極限，所以讓人為之(zhī)沉醉癡迷。難怪電視??劇里的妃子，經常(jīng cháng)因為皇帝給了別人一件東西就(jiù)嫉妒，原來爭奪的不是老頭而是藝術(yì shù)。第三集的點翠頭冠美到無法形容，我(wǒ)要是搶不到真會急眼。
“色彩 + 人文(rén wén)”的創(chuàng)作導向，讓《尋色中國》挖掘了(le)色彩符號背后豐富的文化內涵，因而(yīn ér)能夠帶給用戶深度的人文思考。應該(yīng gāi)說，深入淺出卻又能在縱向歷史(lì shǐ)和橫向地理上貫通的敘事手法(shǒu fǎ)，對整個人文紀錄片的創(chuàng)新也具有(jù yǒu)借鑒意義。
在制作層面，也能看出(kàn chū)《尋色中國》的匠心和創(chuàng)新。為了色彩(sè cǎi)的最佳呈現，節(jié)目在拍攝時對(duì)高光都做了針對性處理，根據配色(pèi sè)去控制冷暖光源的比例，保證原始(yuán shǐ)色調的一致性和美感；陳曉卿的配音(pèi yīn)解說，則讓觀眾有了和老友(lǎo yǒu)交談般的親切感。作為導演，陳曉卿本身是(shì)自覺對色彩敏感的，可在探索(tàn suǒ)中他卻一次次打破自我認知，也(yě)帶領觀眾走出了對色彩的誤解(wù jiě)和刻板印象。
事實上，除了取之不竭的中國(zhōng guó)美食，中國色彩、中國建筑、中國工藝都(dōu)還有豐富多維的創(chuàng)作題材。關鍵在于創(chuàng)作者(chuàng zuò zhě)如何找到傳統(tǒng)與現代共鳴的公約數(gōng yuē shù)：既不為了破圈而故意嘩眾，也(yě)不為了格調而刻意深沉，真實展現(zhǎn xiàn)傳統(tǒng)之美及其留給現代人的遺產和(hé)思考。
應該說，《尋色中國》的成功證明(zhèng míng)了沒有小眾題材只有小眾(zhòng)思維。相比美食，美色初看受眾面相對狹窄(xiá zhǎi)。但《尋色中國》通過導演視角的引入(yǐn rù)、敘事手段的創(chuàng)新、拍攝手法的豐富(fēng fù)，巧妙地解決了難題。當節(jié)目為(wèi)色彩融入化學、植物??學、人類學、心理學等多層面(duō céng miàn)內容，色彩就完成了大眾化。絢爛的(de)色彩史，也是偉大的生活史。
聚焦(jù jiāo)女性色彩歷史的第二集，用“她的(de)色號”視角切入就讓觀眾感到十分(shí fēn)親切。關注中式精神世界??的第四集，則(zé)打破刻板印象，以粉色在歷史上被男性(nán xìng)追捧，展現色彩的性別轉移路線。
第六集(dì liù jí)講到銅綠時，更是撥云見日將我們(wǒ men)對腐蝕銹色的奇特喜好，歸納為(wèi)古老文明的對鏡自觀。一個文明會(huì)什么會喜歡朽敗之美，難道是“知(zhī)不可乎驟得”，才有了略帶悲劇(bēi jù)意識的“托遺響于悲風”？
人文紀錄片(jì lù piàn)的核心還是“人”，人的喜好、人(rén)的選擇、人的寄托都是常(cháng)拍常新的話題。近年來新文化史學成為(chéng wéi)國際性潮流，即將社會和文化作為一個(yí gè)整體來看待研究。歷史不光是大人物(dà rén wù)的成王敗寇，更是普通人的生活日用。每(měi)一個日用而不覺之物，都可能埋藏(mái cáng)著歷史的心事、影響著當下的(de)選擇。在這個意義上，“尋色”模式的(de)經驗可以被紀錄片之外的更多(duō)文娛內容所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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