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D影院特稿 就在筆者寫下這篇稿(zhè piān gǎo)時，《哪吒之魔童鬧?！菲狈空匠健堕L津湖(zhǎng jīn hú)》，成為中國影史票房冠軍，總票房劍(jiàn)指百億。

《唐人街探案》《你好，李煥英》《戰(zhàn)狼??》《流浪(liú làng)地球》《長津湖》等電影??的官方微博紛紛(fēn fēn)發(fā)出賀圖，恭喜中國電影??新科票房冠軍(guàn jūn)的誕生。

這一電影??行業(yè)的傳統(tǒng)源自(yuán zì)好萊塢。1977年，喬治·盧卡斯攜《星球大戰(zhàn)》超越史蒂文(shǐ dì wén)·斯皮爾伯格的《大白鯊》，成為北美票房冠軍。作為盧卡斯(lú kǎ sī)的老朋友，斯皮爾伯格專門制作了一張海報(hǎi bào)對《星戰(zhàn)》表示祝賀。

在此之后，票房冠軍互相制作(zhì zuò)海報祝賀對方的方式保留了下來(xià lái)，成為電影??行業(yè)良性競爭的一種標志(biāo zhì)。

中國電影??向好萊塢取經的，當然不止(bù zhǐ)是這個傳統(tǒng)。

據說德國導演道格拉斯·塞克(sāi kè)初到好萊塢時，制片人對他提出的(de)唯一要求，便是要求他拍攝的影片(yǐng piàn)，無論在紐約還是東南亞小島上，觀眾(guān zhòng)都能看懂，愿意買票走入影院。

這背后(bèi hòu)蘊含兩層邏輯，其一是好萊塢有一套(yī tào)標準化的產品制作模式，其二是能夠(néng gòu)下沉市場的產品最具商業(yè)潛能。

滿足(mǎn zú)了這兩點，好萊塢電影??可以賣到全球(quán qiú)任何市場。

于是，在歷經了反復的(de)推演與市場檢驗，好萊塢打磨出一套(yī tào)被驗證過無數次的類型敘事模式(mó shì)，并依托于技術的發(fā)展帶來震撼(zhèn hàn)視聽效果。前者滿足最大受眾范圍對(duì)故事的傳統(tǒng)需求，后者帶來故事之上(zhī shàng)的奇觀化體驗。

而《哪吒2》正是將(jiāng)這兩點做到極致，將類型化敘事精細打磨(dǎ mó)，配合精雕細琢的美術視效，再輔以國人(guó rén)熟知的傳統(tǒng)神話故事情節(jié)，打造出的國產(guó chǎn)類型片精品。故事人人都會講(jiǎng)，如何講得好卻是一門技術。

按照美國(měi guó)劇作理論家羅伯特·麥基的理論，完整類型(lèi xíng)敘事需有五部分設計：激勵事件、進展(jìn zhǎn)糾葛、危機、高潮、結局。而《哪吒2》在這(zhè)五個層面的敘事非常高效且精巧(jīng qiǎo)。

在影片開場，隨著太乙真人的插科打諢(chā kē dǎ hùn)，迅速引導觀眾與上部劇情承接并(bìng)展開，再拋出“激勵事件”將故事的(de)平衡打破：

敖丙的肉身被打破，哪吒(né zhā)必須通過修仙考試拿到玉液瓊漿，重塑肉身(ròu shēn)，以化解陳塘關面臨生靈涂炭的危機。

目標(mù biāo)明確，辦法清晰，即使是不常進影院的(de)觀眾也很快會理解哪吒行為的(de)動機與正當性，觀眾與之很快建立(jiàn lì)信任，迅速移情，進入故事的敘述主體(zhǔ tǐ)——打怪升級，拿到玉液瓊漿。

在這個階段(jiē duàn)是將“進展糾葛”這一模式反復疊加(dié jiā)，不斷為主角制造麻煩的過程。在(zài)這里，《哪吒2》采用了很聰明的平行(píng xíng)敘事。

哪吒線較為常規(guī)，繼續(xù)推進故事(gù shì)主線，在每個“進展”階段加入一些更(gèng)細碎的“進展糾葛”，以保持每段(duàn)情節(jié)的觀賞性。圍繞魔丸雙生的設定(shè dìng)，用錯位喜劇方式保延續(xù)影片的(de)基調，土撥鼠回合戰(zhàn)便是例子。

而另(lìng)一條故事線索則更高明。按照類型(lèi xíng)片的敘事法則，反派的塑造與(yǔ)主人公的力量要相匹配、相適應，當反派(fǎn pài)塑造的越發(fā)強大和充分時，整個(zhěng gè)故事也會發(fā)展的越充分。

申公豹(shēn gōng bào)的塑造再次驗證了這一點。第一部(dì yī bù)中的這位反派角色得到了拓展(tuò zhǎn)，家人、背景以及性格得到更進一步的塑造(sù zào)，舒緩了影片的整體節(jié)奏，同時為(wèi)整個故事的進一步發(fā)展打好基礎(jī chǔ)。

在這里，編劇又用了“敘詭(guǐ)”的方式，誤導觀眾對角色產生誤會。

用(yòng)“陳塘關屠殺”將人物沖突升級，令反派(fǎn pài)正寫的申公豹與哪吒產生新一輪的(de)沖突，操控觀眾在情感和價值判斷(pàn duàn)上陷入兩難，實則是為了之后的(de)反轉做準備。

這里又是經典的(de)類型電影??敘事套路，用一個突發(fā)事件將(jiāng)主角的生活推向混亂，并激發(fā)起自覺(zì jué)的欲望，使他覺得能夠通過一些(yī xiē)行動來解決混亂，這構成了影片(yǐng piàn)之后的危機與高潮，并將故事(gù shì)引向新方向——與無量仙翁的沖突(chōng tū)。

危機中的抉擇反映出故事最終(zuì zhōng)的價值，前幾幕故事中積蓄的(de)線索、情感、欲望在這一刻得到終極(zhōng jí)釋放，賦予整部電影??不可逆轉的意義，帶領(dài lǐng)觀眾抵達最終的高潮。

以上這些環(huán)節(jié)(huán jié)如有一步有閃失，整體故事的(de)可信度都會動搖，無法滿足觀眾的(de)觀影預期，從而令整部電影??的敘事(xù shì)崩塌，而《哪吒2》不僅做到了，且完成度(wán chéng dù)在國內商業(yè)大片中實屬罕見。

許多(xǔ duō)針對《哪吒2》的批評，集中在與影片(yǐng piàn)的文化價值層面，尤其是與上(shàng)美影廠1979年推出的經典動畫《哪吒鬧?！废?xiāng)比較后，認為前者消解了后者的(de)嚴肅性，從“弒父”變?yōu)椤案复茸有ⅰ?，在表達上(shàng)也與反父權的精神背道而馳。

作為(zuò wéi)一部定位為春節(jié)上映的合家歡商業(yè)(shāng yè)大片，很難苛責制作團隊將“弒父”主題(zhǔ tí)在這個檔期加以呈現，而背后還有(hái yǒu)兩個更深層的文化原因：

其一，79版(bǎn)《哪吒鬧?！氛Q生時，社會剛剛經歷了特殊(tè shū)時期，大眾需要一種解放思想、掙脫束縛的(de)文化形象作為精神寄托，“弒父”這樣一個(yí gè)反抗父權的符號就此被強化。

而(ér)拋開時代背景，民間傳說與《封神演義》中的哪吒(né zhā)本就是頑皮好斗，甚至濫殺無辜的形象(xíng xiàng)，只是79版將其行為動機正當化(huà)。

《哪吒2》中出現的石磯娘娘，在小說(xiǎo shuō)里完全是另一個故事：

哪吒貪玩(tān wán)射箭，誤將石磯娘娘弟子碧云童子(tóng zi)殺死，她找到李靖與哪吒討要說法(shuō fǎ)時，哪吒反而與其再次發(fā)生沖突，最終太乙(tài yǐ)真人出手活活將石磯娘娘燒死才(cái)平息了事端。

其二，哪吒雖與李靖(lǐ jìng)有深層矛盾，但他的反叛也(yě)并不徹底，在古典小說和民間傳說中(zhōng)，哪吒的故事依然反映的是根深蒂固(gēn shēn dì gù)的儒家倫理觀。

在《封神演義》里哪吒“割肉(gē ròu)剔骨”，與李靖兩清后復活，才來(lái)與他尋仇，但無論在《封神演義》或(huò)《西游記》中，哪吒與李靖最終都實現(shí xiàn)了和解，父子倆多次共同出手，遠征花果山(huā guǒ shān)，討伐孫悟空。

而在新版《哪吒2》里，直接(zhí jiē)跳過了父子間的恩怨，回到了(le)更傳統(tǒng)的家庭觀念：“仁者人也(yě)，親親為大”，即愛??自己的家(jiā)人才是最大的仁。而從類型(lèi xíng)敘事的角度來講，家庭往往也是(shì)最安全最保守的情感落腳點。

但(dàn)如果說《哪吒2》在創(chuàng)作和立意上完全(wán quán)無懈可擊，也難免有過分吹捧之嫌(xián)。

盡管在技術與敘事樣式上都(dōu)走在國產大片最前端，但在(zài)觀念光譜上《哪吒2》卻顯得老舊。

無論是(wú lùn shì)踩壞女性裙子或是集中于屎尿屁(pì)的笑點設計，背后流露出了一些(yī xiē)陳舊的性別意識和喜劇低俗化(huà)的傾向，戲劇情境里的哪吒當然(dāng rán)是無心的，但情境之外的創(chuàng)作者(chuàng zuò zhě)顯然不是。

除此之外，原生家庭和自我認同(rèn tóng)等內在動因塑造已足夠充分，但(dàn)哪吒的人物弧光還未充分拓展(tuò zhǎn)。故事緊緊圍繞“小我”的價值判斷展開(zhǎn kāi)，他可以為了敖丙重塑肉身做打手(dǎ shǒu)，“陳塘關屠殺”后對喪命百姓同樣視若無睹(shì ruò wú dǔ)。

至少到目前，還未能看到哪吒對外部(duì wài bù)龐雜世界??的價值判斷。只報私仇，打(dǎ)的是很爽，但并非英雄壯舉。

隨著(suí zhe)“封神大戰(zhàn)”的序幕逐漸拉開，三教九流魚??龍混雜(yú lóng hùn zá)之下，哪吒接下來的路該往何處(hé chù)走，期待主創(chuàng)團隊給我們答案。

文(wén) | 日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