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D影院訊 近些年，社會中涌動著的(de)焦慮與不安情緒，要比以往強烈(qiáng liè)很多。5月4日，一名男乘客在K435次列車(cì liè chē)上，被一陌生男子持刀殺害，場面(chǎng miàn)慘烈。事實上，這類暴力傷害事件，可以(kě yǐ)在賈樟柯電影??《天注定》中找到相似(xiāng sì)的案例。10年前，這部電影??在第66屆(jiè)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亮相，并獲得最佳劇本獎(jiǎng)。重溫此片，你能感受到賈樟柯對(duì)中國社會的觀察，有多么犀利與(yǔ)深刻。但可惜，10年過去了，它依然(yī rán)沒有在內(nèi)地公映。
在賈樟柯的作品(zuò pǐn)序列中，《天注定》是比較特殊的(de)一部。他的前作如故鄉(xiāng)三部曲”（《小武(xiǎo wǔ)》、《站臺》、《任逍遙》），有類似紀錄片般的冷靜(lěng jìng)與紀實，《天注定》一反常態(tài)，大量地擷取(xié qǔ)了類型片的元素，而且拍得夠直白(zhí bái)、夠赤裸。這應該是他最“有(yǒu)勁兒”的電影??。
當暴力成為奇觀
《天(tiān)注定》可以視為一部“當代武俠片”，這從(cóng)它的英文片名就能看得出來，《A Touch of Sin》是(shì)對《俠女》（A Touch of Zen）的致敬。為了拍攝《天注定(zhù dìng)》，賈樟柯做了很多的準備工作。實際上(shí jì shàng)，這要回溯到《在清朝》。
拍完《海上傳奇(chuán qí)》后，賈樟柯開始系統(tǒng)地觀看中國的武俠(wǔ xiá)電影??，包括胡金銓、張徹、楚原、程剛、郭南宏(guō nán hóng)的作品，并梳理武俠電影??形式與(yǔ)內(nèi)容的演化。
另一方面，微博的迅速崛起(jué qǐ)，讓很多公共事件集中地、快速地涌進(yǒng jìn)每個人的視野之中，諸如鄧玉嬌事件(shì jiàn)、富士康跳樓事件。而“惡、暴力、反抗”等(děng)關鍵詞，將武俠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打通(dǎ tōng)了。從古至今，暴力事件循環(huán)發(fā)生，但本質未(wèi)變，一切只是輪回。于是，《天注定》應運而生(yìng yùn ér shēng)。
在具體創(chuàng)作上，賈樟柯借鑒了中國(zhōng guó)的演義手法（《水滸傳》），融合了晉?。ā读譀_(lín chōng)夜奔》《蘇三起解》《罵閻王》）的藝術形式(xíng shì)。比如從人物造型看。四個主人公與經(jīng)典(jīng diǎn)形象一脈相承。在《賈想II》一書??中，賈樟柯給過(guò)闡述——大海（姜??武 飾）對應魯智深，三兒(ér)（王寶強 飾）對應武松，小玉（趙濤 飾）對應(duì yìng)林沖與《俠女》中的楊慧貞，打工仔小輝(xiǎo huī)（羅藍山 飾）對應張徹電影??里的(de)光膀子男性。
在內(nèi)容層面，賈樟柯追求的(de)是“用寫實的方法拍出類型(lèi xíng)電影??的非寫實感”。比如三兒的(de)出場。首先是一個空鏡頭，展示山西(shān xī)的黃土風貌，接著是《出將》的(de)樂聲和鼓點，隨后三兒騎著摩托車(mó tuō chē)入畫。原本是個生活化的場景，加(jiā)了音樂與調度后，平添了一種(yī zhǒng)儀式感。武俠片元素被嫁接到了(le)藝術電影??之中。
動作場面也遵循以上(yǐ shàng)的策略。三個小混混攔下三兒要收買(shōu mǎi)路財，一番對峙后，三兒掏出手槍(shǒu qiāng)，三槍干掉兩個，有如武林高手.和酷愛??暴力(bào lì)的三兒不同，片中的大海與小玉(xiǎo yù)施展暴力，是被現(xiàn)實所迫。大海用(yòng)的是獵槍，賈樟柯著重突出了武器(wǔ qì)的沖擊力。
小玉殺人的段落，她的(de)動作有很強的造型感，起勢(qǐ shì)、動作與表情都明顯借鑒了胡金(hú jīn)銓的《俠女》。也因此，這個段落曾(céng)引來爭議：一個底層姑娘有這樣的(de)身手與英氣，有些“失真”了。而這(zhè)，正是賈樟柯所著重想達到的效果：“非(fēi)寫實感”。
以上三個主角的行為皆(jiē)是以暴制暴，他們的動作與武俠片越來越(yuè lái yuè)接近。而小輝的戲碼，則跳出了武俠片(wǔ xiá piàn)的框架。他遭受一系列的壓迫，暴力(bào lì)卻指向了自身。
當然了，作為一個(yí gè)“社會觀察家”，賈樟柯絕對不會滿足于動作(dòng zuò)場面的探索。他拍《天注定》，是(shì)想試圖解答：暴力因何而來？
暴力(bào lì)的源起
影片以四段式結構(jié gòu)，講述了四個取材于真實事件的故事(gù shì)。片中的四個人物，分別代表了底層(dǐ céng)遭遇的不同困境。
大海面對的是(shì)資源分配不公與貧富差距。他所在的村子(cūn zi)，村長與富商焦老板勾結，侵占和(hé)出賣國家資源，而答應好的給(gěi)村民的分紅遲遲不發(fā)。其他村民默默(mò mò)忍受，唯有大海心理失衡，要一層層往(wǎng)上狀告。轉折事件是，焦老板來(lái)村子探訪，村民去歡迎就可以領(lǐng)一袋白面，原本和諧的場面被大海(dà hǎi)攪和了。結果，大海被保鏢像高爾夫(gāo ěr fū)一樣暴打。
一個微妙的現(xiàn)象是，大海(dà hǎi)想為全體村民爭取權益，但此舉(cǐ jǔ)卻壞了眾人好事：一袋白面沒(méi)了。眾人拿他開涮，以泄心頭之恨(zhī hèn)。當階層固化后，貧富之間的矛盾(máo dùn)往往會轉化為底層互害。大海被(bèi)羞辱得尊嚴盡失，出離憤怒，拿(ná)起了獵槍。
小玉面對的是情困(qíng kùn)。她是廣東某商人的情婦，一直(yì zhí)等待著對方離婚，卻被其妻子(qī zǐ)修理了一頓。她在洗浴中心做(zuò)前臺小姐，遭到兩個客人的騷擾，拼(pīn)盡全力，堅守尊嚴。在連續(xù)的抽打之下(zhī xià)，她怒不可遏，抽出了水果刀。
三兒的故事(gù shì)稍微抽象一些，他面對的是難以(nán yǐ)排遣的無聊。在鄉(xiāng)村，信息閉塞，情感淡漠(qíng gǎn dàn mò)，一切都提不起勁，“只有槍響的那(nà)一下子有意思”。片中有個細節(jié)，村里煙花閃耀(shǎn yào)，兒子??滿臉羨慕。三兒承擔父親責任(zé rèn)的方式是，用打槍弄個響。這場(zhè chǎng)戲拍得詩意又殘酷，一個兇暴(xiōng bào)的男人??無法傳達愛??意，而暴力的(de)因子竟然在火樹??銀花間悄然蔓延。
三兒(sān ér)在大江南北流竄，搶劫殺人，當然是為圖財(tú cái)，但更為了聽到那一聲槍響，以此(yǐ cǐ)對抗庸常的人生。他們，被“逼上梁山”。
而小輝(ér xiǎo huī)就更加悲劇。他流轉于工廠、夜總會(yè zǒng huì)，最終到了曾經(jīng)放棄的富士康，工作(gōng zuò)不順，愛??情黯然收場，自認為是朋友(péng yǒu)的同事將自己視為仇敵，家里父母(fù mǔ)又把他當做行走的ATM機。他(tā)找尋不到活著的意義，甚至是人生(rén shēng)的出口。最終回贈世界??的，只有下墜(xià zhuì)的那一聲悶響。
《天注定》里，涉及(shè jí)了中國的不同地域，每個主人公代表(dài biǎo)著一個群體。賈樟柯講述他們的人生(rén shēng)際遇，并安插了諸多重要的社會(shè huì)事件，以犀利的視角剖開了中國(zhōng guó)現(xiàn)實的橫截面。而若反觀當下的(de)新聞事件，亦能找到影像內(nèi)外的(de)共通之處：有人以暴制暴，有人以死做結(zuò jié)。
為了更鮮明地反映出人的困境(kùn jìng)，賈樟柯還加入了動物的意象。大海(dà hǎi)對應著被抽打的馬，三兒(ér)對應著待宰的牛??，小玉對應(duì yìng)著神秘而危險的蛇，小輝對應(duì yìng)著被放生的魚??。而意象與(yǔ)人物之間又有著明顯的互文關系(guān xì)。
從內(nèi)在氣質來看，《天注定》有著武俠片(wǔ xiá piàn)一貫的精氣神：以武犯禁。在面臨困境(kùn jìng)時，人們只能用暴力去抵抗、去(qù)解決，但很多時候，都是以悲劇(bēi jù)收場。一如戲外的導演本人。
現(xiàn)實版(bǎn)“天注定”
《天注定》應該是一篇帶(dài)著試探色彩的習作，在為《在(zài)清朝》做準備。但可惜，或許是充斥(chōng chì)著暴力元素，或許是踏入了禁區(qū)(jìn qū)，《天注定》始終難以在電影??院與國內(nèi)(guó nèi)觀眾見面?！对谇宄愤@個項目，更是說(shuō)了一年又一年，拖了一年又(yòu)一年。
在創(chuàng)作上，賈樟柯開始將目光(mù guāng)放在了過去。長片《山河故人》《江湖(jiāng hú)兒女》已經(jīng)在“自我總結”，紀錄片《一直游(yóu)到海水變藍》用紀錄片的形式去(qù)呈現(xiàn)“跨度長達70年的中國心靈史”。
或者(huò zhě)，他開始嘗試以其他的身份投入(tóu rù)創(chuàng)作。做演員，在《后會無期》《一切都好(hǎo)》中客串；參演短片《地球最后的導演(dǎo yǎn)》，以自嘲的口吻??給自己打氣；還(hái)去主演程耳??的電影??《不浪漫》。做(zuò)監(jiān)制，提攜后輩，參與《不止不休》與《又(yòu)見奈良》的創(chuàng)作，堅持著現(xiàn)實主義題材(tí cái)的耕耘。做商業(yè)短片導演，拍攝《一個桶(yí gè tǒng)》《來訪》《孔雀，孔雀》，從中又能看到他(tā)的妥協(xié)。
不過，最可貴的是，賈樟柯(jiǎ zhāng kē)仍舊愛??著電影??，仍舊敢于發(fā)聲。作為平遙(píng yáo)國際電影??展的掌舵人，他努力??運籌帷幄，為(wèi)電影??人提供平臺，凝心聚氣。2020年受(shòu)疫情影響，電影??行業(yè)半年顆粒未收，他(tā)呼吁電影??行業(yè)適時復工。2022年7月，他(tā)在接受采訪時直言不諱地說，“不能把(bǎ)中國電影??只做成主旋律的專賣場(chǎng)。”這份為了全行業(yè)仗義執(zhí)言的勇氣，在(zài)電影??圈難找到第二份。
3月份，賈樟柯新片《風流(fēng liú)一代》的立項信息被曝出。單從劇情簡介(jù qíng jiǎn jiè)看，有點像是《江湖兒女》的番外(wài)故事。故事從2001年至22年，以中國(zhōng guó)北方小城戀人巧巧和郭斌的分分合合(fēn fēn hé hé)為主線，講述他們與身邊形形色色的(de)基層小人物在新世紀頭20年的人生(rén shēng)故事，刻畫社會變革背景下一代人不屈不撓的(de)進取精神，描繪出一代人的人的生活。
他(tā)心心念念的《在清朝》，依然還在籌備(chóu bèi)中。他像是一個“被時代卡住的(de)人”。想拍的題材難以為繼，為了作品(zuò pǐn)能夠順利上映，只能不斷試錯，找尋一個(yí gè)微妙的平衡點。這樣的電影??人，又(yòu)何止是他。而具有作者意識與(yǔ)表達渴望的創(chuàng)作者，為何要承載這樣(zhè yàng)的痛苦？
還記得影片《天注定》的(de)結尾嗎？被迫反抗的小玉四處漂泊(piāo bó)，她看到有村民在聽戲，想去(qù)圍觀紓解愁悶?？晌枧_上傳來的(de)聲音，字字鏗鏘，像是審判：“你可知罪(zuì)？你可知罪？”想來真是可嘆，創(chuàng)作者兢兢業(yè)業(yè)(jīng jīng yè yè)?？傻筋^來，似乎成了戲中之(zhī)人。
作者：小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