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已至寒冬，冒著零下五度的(de)低溫早晨騎車去上班，耳??機里傳來由(yóu)“西西弗高速”電臺制作的一檔名為(míng wèi)“2024年，中國電影??到底怎么了”的年終(nián zhōng)特別節(jié)目。采訪的對象是業(yè)內知名監(jiān)制(jiān zhì)王紅衛(wèi)。
在梳理這個即將過去的一年(yī nián)中國電影??業(yè)所面臨的挑戰(zhàn)與機遇(jī yù)時，主持人特別談到了國產影片屢陷(lǚ xiàn)輿情危機的困境——似乎，這已經成為(chéng wéi)令不少電影??投資方陷入困惑和焦慮(jiāo lǜ)的夢魘。對此，王紅衛(wèi)的主要觀點是(shì)：首先，輿情問題貫穿電影??業(yè)發(fā)展歷程，或(huò)將長期存在；更重要地是，打鐵還須自身(zì shēn)硬，影片強有力的質量是緩解輿情(yú qíng)危機的根本。
我同意王紅衛(wèi)老師?????的(de)觀點，但總也為一些莫名被(bèi)流言波及且又無力反擊的影片(yǐng piàn)感到痛心。
就在這期節(jié)目制作僅僅幾日(jǐ rì)后，12月14日公映的《雄獅少年2》又(yòu)成為了最新的“受害者”：一方面，它憑借(píng jiè)8.4的高分沖進了最終的7D影院TOP10榜單(bǎng dān)；可從另一方面，它又在映前映(qián yìng)后都受到了網絡黑水的圍攻(wéi gōng)，比如將《看電影??》雜志和導演孫海鵬(sūn hǎi péng)、出品人張苗在連線直播中的表述(biǎo shù)進行重新組接，把為現(xiàn)實主義場景設計(shè jì)而采風的片段和人物形象綁定在(zài)一起；比如替換了“照鏡子”原本是主創(chuàng)(zhǔ chuàng)團隊的主語，將幕后故事的分享(fēn xiǎng)轉變?yōu)閺娬{“喊話觀眾”的對立聯(lián)想(lián xiǎng)；甚至連主創(chuàng)都遭受了惡意P圖(tú)的攻擊，給導演的采訪視頻截圖(jié tú)后加字幕、在影片的截幀中調整(tiáo zhěng)角色的面部結構等等。
這種負面輿情(yú qíng)對電影??的殺傷是顯而易見的，公映(gōng yìng)12天，《雄獅少年2》僅僅越過6000萬電影??票房。對于(duì yú)一部原本被賦予極高期待、事實證明藝術(yì shù)質量也相當過硬的高分電影??來說(lái shuō)，此刻，唯余一聲長嘆，仿佛所有的語言(yǔ yán)都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遺憾(yí hàn)縈繞心間。
這里讓我們實話實說，首先(shǒu xiān)客觀復盤一下《雄獅少年2》的藝術創(chuàng)作。過去(guò qù)一段時間，回數(shù)讓我心滿意足的觀影記憶(jì yì)，這部影片的確占有一席。影片講的(de)是年輕人的奮斗故事，配樂上使用(shǐ yòng)嘻哈節(jié)奏，青春熱血??。我自感應該已經(yǐ jīng)不是《雄獅少年》的目標觀眾了，但(dàn)坐在影院還是有些淚目，走出影院更是(gèng shì)不自覺地腳下生風，備受鼓舞(gǔ wǔ)。
能讓人走出影院的時候有(yǒu)這種感覺，那電影??一定是在某些(mǒu xiē)地方擊中了我。
這個動畫系列，其實(qí shí)很不好拍。其部分原因在于，它(tā)旨在將傳統(tǒng)文化的形與意放置在(zài)當下都市生活的語境中去表述。這樣一來(zhè yàng yī lái)，就觸及了兩塊難啃的骨頭(gǔ tou)。
一是全中國人都司空見慣的舞獅(wǔ shī)、武術等傳統(tǒng)文化形式。如何用電影??(diàn yǐng)的語言和動畫的筆觸去把(bǎ)已經被描繪了千百遍的視覺元素(yuán sù)作出新意，本身是一個難度系數(shù)不低(bù dī)的課題。二是對都市生活的刻畫。如何(rú hé)將觀眾所身處的日新月異的大都市(dà dū shì)進行逼真的刻畫，同時又把握好(hǎo)動畫對物質世界??的復刻尺度，也(yě)是一門值得研究的學問。
因此，在(zài)寫實與寫意之間游走并找到平衡點(píng héng diǎn)，是《雄獅少年》系列動畫的一大魅力(mèi lì)看點。
從這個角度衡量，如果說第一部《雄獅(xióng shī)少年》像它表現(xiàn)的南派舞獅一樣(yī yàng)，注重寫意；那么《雄獅少年2》則在寫實(xiě shí)的道路上更進一步。
故事的主線就(jiù)圍繞著“真功夫”還是“假把式”展開。脫變成(biàn chéng)都市打工仔的阿娟，通過一次配合打假(dǎ jiǎ)拳的演出登場，到故事后面他(tā)用拳頭擊破對手的蒙騙計量，電影??(diàn yǐng)一路描寫的是阿娟在拳臺上(tái shàng)追求“真實”的力量，也表現(xiàn)了一個(yí gè)普通人如何真實地面對自己的過程(guò chéng)。
將故事背景完全搬到上海的(de)這一集，不再有木棉花海，天臺獨舞(dú wǔ)這樣的夢幻時刻。取而代之的是相當(xiāng dāng)閉塞的出租屋，頹敗冷清的拳館和(hé)長滿雜草??的廢棄院子。這和我們(wǒ men)想象中的光鮮亮麗的魔都簡直(jiǎn zhí)天壤之別，但這恰恰是阿娟、阿貓和(hé)阿狗??這樣背井離鄉(xiāng)到上海來討生活的(de)草??根年輕人視角中的一個上海切面(qiē miàn)。
展露生活的喜憂參半是《雄獅少年》系列(xì liè)的一個獨到之處。第一集阿娟采青剛剛成功(chéng gōng)，就看到觀眾席上心儀的女孩??身邊(shēn biān)有了他人。他歡欣鼓舞迎接父母的(de)歸來，卻迎頭發(fā)覺父親傷病。這一集(yī jí)類似的筆法也頻頻出現(xiàn)，比如阿娟(ā juān)剛在拳臺站穩(wěn)腳跟，訓練的院子就要(jiù yào)面臨拆除等等。主人公動蕩不安的現(xiàn)狀和(hé)周遭環(huán)境猝不及防的變化，影影綽綽地牽動(qiān dòng)著銀幕外觀眾的神經。在這樣(zhè yàng)的曲曲折折中，阿娟的成長之路(lù)一直伴隨著真實的疼痛感，令觀眾(guān zhòng)感同身受。
鋒利的現(xiàn)實就聊到這里。下面(xià miàn)再著重說說《雄獅少年2》當中飛揚(fēi yáng)的一面。
比起第一部，這一部更具有(jù yǒu)經典武俠片的精氣神。
阿娟當然是一個(yí gè)少年黃飛鴻的形象。從故事最開始(kāi shǐ)他忍不住向欺負他的舞獅隊揮拳(huī quán)反擊的一刻起，阿娟身上不畏強的(de)反叛種子就已經露出痕跡。整個《雄獅(xióng shī)》故事，都是少年黃飛鴻的成長史。只不過(zhǐ bù guò)第一部主要講述組隊追夢，而這一部(yī bù)就輪到阿娟一個人獨自上場(shàng chǎng)了。
不光是少年阿娟，由傳統(tǒng)武術網羅(wǎng luó)起的各路人馬：咸魚??師傅、眼鏡師傅，還有(hái yǒu)正骨的、賣熟食的、變戲法的“四大(sì dà)高手”，人人都是隱于江湖的“黃(huáng)師傅”。
《雄獅》將這些看似暮氣沉沉的頹廢(tuí fèi)中年、遁世高手一一介紹，在阿娟的(de)奮斗中依次重新點燃他們心中的那(nà)盞燈。在我看來這與《一代宗師》中葉問孤身(gū shēn)打金樓，各路高手將絕招傾囊相授，只為爭一口氣(yì kǒu qì)，別無二致。而這樣的橋段也是我們(wǒ men)在武俠電影??里屢受感動的傳承(chuán chéng)故事。
說到了武俠電影??的精神(jīng shén)，再聯(lián)想到此次《雄獅少年2》在網絡(wǎng luò)輿論場上所遭受的不公正的(de)待遇，我們作為評論者固然人微言輕，但還是(hái shì)希望為電影??再多說幾句。
首先(shǒu xiān)，我想說，無論戲內戲外，《雄獅少年(shào nián)2》所展現(xiàn)出寧折不彎的精神，就是武俠電影??(diàn yǐng)精神在今天的現(xiàn)代化延續(xù)。
曾幾何時，我們(wǒ men)在張徹《金燕子》里看到王羽飾演的(de)英雄銀鵬，盤腸大戰(zhàn)，至死仍如紀念碑式(jì niàn bēi shì)的高高聳立不倒?！缎郦{少年2》似也(yě)有著這般熱血??和悲壯，雖敗猶榮。
有人說(shuō)《雄獅少年》不舞獅了，改打拳了(le)，文不對題。此言差矣。莫說少年終將長大。在傳統(tǒng)(chuán tǒng)角度，醒獅、國術，乃至醫(yī)術和哲學素來(sù lái)不分家。
關德興、李小龍都出身廣東大戲(dà xì)，成龍、洪金寶、元彪等湊成“七小?！?，黃飛鴻是(shì)寶芝林里懸壺濟世的大夫，連宮二在(zài)港都掛起招牌??醫(yī)病救人……英雄(yīng xióng)從不是脫離世俗的，反而是在(zài)柴米油鹽的市井生活中展露“功夫”。從(cóng)這個角度看，《雄獅少年2》延續(xù)傳統(tǒng)，并在(zài)現(xiàn)代都市繼續(xù)熠熠發(fā)光。
作為一部主創(chuàng)(zhǔ chuàng)團隊有意于在由美式和日式(rì shì)美學統(tǒng)治的動畫電影??領域探索屬于國漫(guó màn)現(xiàn)實主義美學的作品，卻反過來被認為(rèn wéi)觸及了一些敏感議題。這些聲音，故事(gù shì)里的阿娟也在經歷，影片內外(nèi wài)倒是形成了呼應，有人不了解(liǎo jiě)全貌，也有人愿意為阿娟發(fā)聲。實際上(shí jì shàng)，這反映了電影??在國際語境下(xià)所面臨的復雜處境，也揭示了(le)創(chuàng)作者在表達自身視角時需要直面(zhí miàn)的多重壓力。
其次，自古英雄多磨礪(mó lì)，時間會對一部電影??作出最公正(gōng zhèng)的宣判。
在這部作品中，我們都(dōu)看得出，《雄獅少年2》意在描繪一種超驗精神(jīng shén)對日常生活的滲透與提升。幫助阿娟(ā juān)咬牙堅持的除了要對得起父母、師傅(shī fù)、朋友的情誼，更要對得起他自己受過(shòu guò)的傷、吃過的苦。作為故事(gù shì)的英雄，他不僅要在武力上(shàng)獲得勝利，也需要像上一部一樣，在精神上(zài jīng shén shàng)進入新的境界。
于是，穿越草??叢一躍(yī yuè)而出的雄獅化作阿娟在拳(quán)臺上的一記絕招。他在拳臺上(tái shàng)能站到最后，都源自醒獅訓練(xùn liàn)打下的血??淚基礎。這正是念念不忘，必有(bì yǒu)回響。
這也正是我們?yōu)椤缎郦{少年(shào nián)2》送上的由衷祝福：輿情終將過去，價值(jià zhí)終將證明。
最后，我們想說，電影??要(yào)永遠和觀眾在一起?！缎郦{少年2》經得起(jīng dé qǐ)各種理性客觀的批評，就像片中(zhōng)的阿娟一樣，它理應和所有觀眾(guān zhòng)（也包括那些今天言辭過度苛刻的(de)批評者）共同成長。
《一代宗師》中宮老爺子對葉問(wèn)說：以后你是一步一擂臺。
《雄獅(xióng shī)少年2》通過阿娟的成長，打造了近似(jìn sì)的人生擂臺。擂臺之上，一橫一豎(shù)，有時得勝，有時倒下。成敗本是常事，但(dàn)面對中國電影??來之不易的產業(yè)環(huán)境，面對(miàn duì)今天行業(yè)已經略顯跌跌撞撞的困境和(hé)挑戰(zhàn)，電影??評論者應該從本心公正出發(fā)(chū fā)，別無選擇，唯有和普通人阿娟一起，一場一場(yī cháng)打下去。
嶺南開埠甚早。在與(yǔ)他者文明的短兵相接中，我們國人尋喚(xún huàn)和守衛(wèi)著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醒獅(xǐng shī)、國術，或是下一部的龍舟，都在(zài)自省中自覺，在時代中不斷重新(chóng xīn)著色，繪制成繽紛絢爛的民俗風情畫(huà)。
遇強則強，這正是《雄獅少年2》的(de)精神之所在。
這部影片，相信就是那(nà)打不死的小強，且讓我們(wǒ men)從長面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