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有開玩笑的成分， 拿《我不是(bú shì)藥??神》對標《達拉斯買家俱樂部》是不公平(gōng píng)的。讓-馬克·瓦雷當然要比文牧野(mù yě)高明得多，《達拉斯》無論從各方面(fāng miàn)來講，也都完爆《藥??神》。但是那部(bù)奧斯卡名作畢竟是大洋彼岸的故事，離(lí)中國人的現(xiàn)實生活太遠?！端??神》就不同(bù tóng)了，它是一次對我們身邊人情世故(rén qíng shì gù)的生動再現(xiàn)。
甚至，你能從中看出(kàn chū)《辛德勒名單》的影子。當徐崢飾演的(de)程勇準備重新賣藥??時，找出那份當年(dāng nián)的患者名單，讓劉思慧（譚卓）幫忙聯(lián)系(lián xì)。在場的人問他：“你這次準備(zhǔn bèi)賣多少錢？”程勇斬釘截鐵地說：“500”。這個在(zài)工廠里的戲，無論從運鏡、剪輯、場景(chǎng jǐng)設(shè)計還是表演來看，像極了斯皮爾伯格的(de)黑白經(jīng)典。
因為《我不是藥??神》確實有(yǒu)一定的特殊性，雖然本篇還是要著重(zhuó zhòng)聊聊這部電影??本身，但也會不可避免(bù kě bì miǎn)會說到陸勇藥??案這件事上。
《藥??神(yào shén)》是那類典型的社會意義大于藝術(shù)(yì shù)價值的影片，題材是它得以取勝(qǔ shèng)的不二法寶。當這個選題被拍(pāi)在制片方的桌上時，任誰都(dōu)能看出來其成為爆款的潛力(qián lì)。這個故事的傳奇性、戲劇性，對慢粒白血??病(bái xuè bìng)患者命運困境的描繪，還有其中流露出(liú lù chū)的個人英雄主義，以及隱約可嗅的(de)敏感性，都將成為影片的賣點，保證(bǎo zhèng)其熱度的持續(xù)。
包括徐崢和寧浩(níng hào)二人，對這個項目也是一種重要(zhòng yào)的加持。徐崢之前的《幕后玩家》讓(ràng)人感到失望，雖然票房到了3.6億左右(yì zuǒ yòu)，但是相比同期的《后來的我們》，還是(hái shì)被碾壓了。不過，徐崢在《幕后玩家(wán jiā)》栽了跟頭，又《藥??神》重新站了(le)起來。
《藥??神》有著觀眾們喜聞樂見的一切元素(yuán sù)，包括寧浩與徐崢的那種幽默感，故事(gù shì)本身流露出的苦難觀與現(xiàn)實性。確實(què shí)，這部電影??將引發(fā)人們對慢粒白血??病(bái xuè bìng)和陸勇藥??案的新一輪關(guān)注，會讓(ràng)某些社會問題重新被人們重視，這是(zhè shì)影片不可否認的積極意義。另一方面，影片本身高開低走(gāo kāi dī zǒu)的質(zhì)量，以及其在題材上的(de)挖掘程度，又讓它顯得并非那般(nà bān)無懈可擊。
對我來說，《藥??神》只能稱得上半部(bàn bù)好片。前面說了，身邊許多人會下意識(xià yì shí)地拿它跟《達拉斯買家俱樂部》比(bǐ)，當然是比不過的。如果在對(duì)題材表達的充分和深度上分成(fēn chéng)五個級別的話，《達拉斯》基本做到了底(dǐ)，《藥??神》大概也就是二級水平。
這一點(yì diǎn)并不值得拿來大書??特書??。在相對敏感(mǐn gǎn)的題材上欲言又止的片子也不少(bù shǎo)，很多也能給人留下持久的(de)深刻印象。另外，光是以對題材的挖掘(wā jué)程度去評判，無疑也是片面的(de)。但是《藥??神》在表達和藝術(shù)效果上(shàng)，差《達拉斯》很遠，也是不可否認的(de)事實。無論如何，它所呈現(xiàn)的故事看起來(kàn qǐ lái)如此貼近，如此真切，自然就能將(jiāng)其本土性優(yōu)勢盡數(shù)發(fā)揮出來。
本質(zhì)(běn zhì)上，這就讓它看起來有點像LGBTQ題材興起(xīng qǐ)之時的作品那樣，基本角度是對(duì)邊緣群體掙扎的關(guān)照，以及不平等(píng děng)社會規(guī)則的批判。此外，它還遵循(zūn xún)了現(xiàn)實主義框架中塑造英雄的手法(shǒu fǎ)，并以這種方式去表述更大的(de)命題。這一點與許多韓國電影??不謀而合(bù móu ér hé)，既以一個小人物的視角出發(fā)，去展現(xiàn)(zhǎn xiàn)一個社會性的普遍問題。不僅如此，本片在(zài)服化道等許多方面都非常“韓影(hán yǐng)范兒”。但是《我不是藥??神》最終通過一個(yí gè)極其和諧的辦法解決了這個問題(wèn tí)，卻少了許多余緒，消解了類似(lèi sì)韓影中那種溫暖與冰冷交織的(de)糾結(jié)況味。
因為素材的緣故，《我不是(bú shì)藥??神》自然有著非常強烈的嚴肅性，但(dàn)它也并非真正意義上的藝術(shù)(yì shù)電影??或純粹的現(xiàn)實主義電影??。主要在于(zài yú)其對一眾小人物的把握，是完全(wán quán)遵循類型片范式的。程勇從一個(yí gè)只為賺錢的神油店主，到真心真意(zhēn xīn zhēn yì)幫助病人的無私善者，就是John Truby所謂的(de)“從成人到領(lǐng)袖、從玩世不恭到積極(jī jí)奉獻”的主人公轉(zhuǎn)變原則，也可以被(bèi)看做是Cynthia Whitcom主角六層次理論中“自我(zì wǒ)、家庭、社團”的遞進。并且實現(xiàn)的非常(fēi cháng)工整，幾乎沒有作者自己的改寫或(huò)拓展。
這種類型化的角色弧光，我們在(zài)好萊塢等主流電影??中看到過成百上千(chéng bǎi shàng qiān)遍了。但它仍然奏效，仍然能(néng)打動我們，就在于其建立在對(duì)觀眾心理的漫長研究和揣摩基礎(chǔ)(jī chǔ)上，幾乎是唯經(jīng)驗論的。這個基礎(chǔ)(jī chǔ)就是同理心，因為人類普遍意義上的(de)情感的存在，所以電影??便可利用(lì yòng)這些類型化角色讓觀眾產(chǎn)生共情。
但是(dàn shì)，《藥??神》在人物塑造上仍會給人(rén)淺薄刻板的感覺，有功能性的意味(yì wèi)在里面。程勇作為主角，再加上徐崢(xú zhēng)還算到位的演出，稱得上是類型(lèi xíng)角色中較為飽滿的刻畫。王傳君飾演(shì yǎn)的呂受益，章宇的黃毛，譚卓的(de)劉思慧和楊新鳴的劉牧師，通過幾次(jǐ cì)塊狀化的重點著墨，也算是立住(lì zhù)了（牧師要顯得單薄的多，多數(shù)(duō shù)時候承擔次要笑點），只不過顯得比較過火(guò huǒ)，并且還是免不了陷入人物的符號化塑造(sù zào)。
《藥??神》在故事建置的階段還算(suàn)尚可，雖然沒有任何新穎的敘事手法(shǒu fǎ)，但是分寸拿捏的好，足以讓人(rén)看得津津有味，幾位主要角色的登場(dēng cháng)也都顯得錯落有致。結(jié)果到了一年(yī nián)后的情節(jié)出現(xiàn)之后，影片作者似乎(sì hū)再也沉不住氣了，急于向觀眾輸出邊緣(biān yuán)群體那所有的掙扎、無奈、艱難與(yǔ)彷徨。從呂受益，到黃毛，再到程勇(chéng yǒng)自己，幾個煽情段落的編排相當激進(jī jìn)，毫無保留，而且非常密集。直到程勇最終被(bèi)抓捕歸案，那擁有主旋律配樂的“十里長街(cháng jiē)送藥??俠”的結(jié)局，其影像效果簡直(jiǎn zhí)令人膽顫。偏激點說，已經(jīng)屬于“狗??血??(gǒu xuè)”了。
所以，影片最大的問題是不夠(bù gòu)節(jié)制，尤其后半段，幾乎不給觀眾思考(sī kǎo)的空間。或者說，后段所表達出的(de)內(nèi)容和大量的情感宣泄，只想留給(liú gěi)觀眾一種思考結(jié)果，里子仍是將(jiāng)事件二分化的簡單趨向。對于一個(yí gè)復(fù)雜嚴肅的原始素材，尤其是在(zài)現(xiàn)實世界??正在進行時的真實事件(shì jiàn)，影片這樣的處理手法值得商榷。不(bù)說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單就這種(zhè zhǒng)方法所呈現(xiàn)出的藝術(shù)效果，也讓(ràng)本來更高級的一部作品，自降了(le)幾分水準。
所以《藥??神》在我這只能(zhǐ néng)被視為半部好片，因為我看到影片(yǐng piàn)作者因為表達上的急切，最終犧牲(xī shēng)了敘事應(yīng)有的節(jié)奏和韻味。他(tā)的形式基本是流程化的，也沒有(méi yǒu)什么創(chuàng)造性的手法，人物算是生動，但(dàn)很難說多么獨特而深入人心。作者的觀點(guān diǎn)鋪的太早，講的又太滿，卻(què)仍嫌欠缺深度。故事很扎心，容易讓(ràng)人共情。尤其后面大段大段的煽情，有種(yǒu zhǒng)強扭之感。至于題材上的敏感性，實際上(shí jì shàng)是一種假象——事件本身早已被廣泛(guǎng fàn)報道，再加上如此規(guī)規(guī)矩矩的本子，過審(guò shěn)空間本就很大。
它的冰雪聰明不僅(bù jǐn)在于對審查紅線的規(guī)避，同時還(hái)體現(xiàn)在選擇什么樣的方式料理故事(gù shì)。本文提出來的這些遺憾之處(chù)，而作者本身也許并非沒有意識到(dào)，卻仍然這么做了。因為無論從(cóng)市場層面還是項目開發(fā)本身來講，這樣(zhè yàng)做是最保險的。一方面，一些“要求(yāo qiú)不高”的觀眾對此完全不會在意，他們(tā men)只需要看到一個有趣的故事，足夠(zú gòu)了。所以《藥??神》天然有著話題性極高(gāo)的故事，只需要本分地講出來(chū lái)，讓最大多數(shù)的觀眾看的舒服(shū fú)，同時為了擠占票房空間，還不能做(zuò)的太過沉重，得適當加點娛樂底料(dǐ liào)，齊了——這不就是那種老師?????傅手藝(shǒu yì)的“行活兒”么。
因此，還未上映(shàng yìng)便口碑爆棚的《我不是藥??神》，無疑(wú yí)是一部精打細算的電影??。它在某些(mǒu xiē)時候當然能打動我，卻無法讓(ràng)我為之難以忘懷。它是一部好看(hǎo kàn)的電影??，但很難讓我承認(chéng rèn)是一部好電影??。
延展一下影片背后(bèi hòu)的真實故事，與影片本身沒什么關(guān)系(guān xì)?！段也皇撬??神》將陸勇塑造成善人、英雄(yīng xióng)，基本上與幾年前主流媒體的套路(tào lù)一樣，但真實情況并非如此。這位國內(nèi)印度仿制(fǎng zhì)藥??代購第一人，首先與影片不同(bù tóng)的是，他自己也是個慢粒(màn lì)白血??病患者，而片中的程勇只是一個(yí gè)普通的神油店老板。其次，現(xiàn)實中的(de)這種藥??叫“格列衛(wèi)”，片中改成了“格列寧(liè níng)”。而真實情況是，陸勇曾先后代購過(guò)兩種印仿藥??。
第一種藥??是其2004年代購(gòu)的Natco公司的Veenat，四千塊一瓶。影片里的(de)藥??應(yīng)該就是這種，這種藥??與國內(nèi)(guó nèi)患者服用的天價正版藥??效果一樣(yī yàng)，他也因此被視為拯救了上萬(shàng wàn)患者的生命，成為慢粒圈的英雄。但是(dàn shì)七年之后，他突然將代購的藥??(yào)換成了Cyno公司的Imacy，后來因為這種藥??(yào)的購買者太多，陸勇網(wǎng)購銀行卡才(cái)被抓。
當“陸勇假藥??案”曝光的時候(shí hòu)，也正是《達拉斯買家俱樂部》問世沒多久，所以(suǒ yǐ)實際上在這部影片被改編之前，已經(jīng)(yǐ jīng)有許多人將陸勇比喻成了(le)中國的“達拉斯買家俱樂部”。
問題就出現(xiàn)(chū xiàn)在這個Imacy上。如果說Veenat是貨真價實的印(yìn)仿藥??，是被我國法律強行按上“假藥??(jiǎ yào)”標簽的真藥??的話，那么這個Imacy就很(hěn)可疑了。
首先，這個藥??在印度的(de)藥??店都買不到，而制藥??公司Cyno的地址(dì zhǐ)，要么找不到，要么找到之后根本就(jiù)不對，一些藥??店的老板還說(shuō)這是一家“壞公司”。其次，在2017年(nián)3月底，該藥??被拿去中國科學(xué)院微生物研究所(yán jiū suǒ)檢驗，5月份的檢驗結(jié)果顯示，該藥??每100毫克(háo kè)的有效成分伊馬替尼比例分別約為(wèi)格列衛(wèi)的55%和83%。再加上Cyno公司混亂的(de)資料、奇葩的匯款方式和期限模糊(mó hú)的生產(chǎn)許可證。這些都意味著，Imacy很可能(kě néng)是真的假藥??。
但是因為陸勇已經(jīng)在(zài)患者圈里被神化，再加上慢粒白血??病(bái xuè bìng)患者和家屬們普遍缺乏了解渠道(qú dào)，造成信息的嚴重不對等，因此(yīn cǐ)幾乎沒人質(zhì)疑他代購的新藥??(xīn yào)Imacy。去年六月份，GQ發(fā)布了一個專題報道《令人生疑(shēng yí)的“中國藥??神”》，一篇非常高水平的文章(wén zhāng)，也是乏人問津。
現(xiàn)實永遠比作品更(gèng)復(fù)雜曲折。相對于《藥??神》，我更想(xiǎng)看看這篇報道的調(diào)查寫作過程將(jiāng)如何被電影??講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