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予臻
7D影院訊： 《南京照相館》給中國(zhōng guó)電影??打了一劑強心針。時隔5個月(yuè)，工作日票房實現(xiàn)了連續(xù)一周破億(yì)，暑期檔終于有一部電影??能夠沖擊(chōng jī)40億+票房。
《南京照相館》的賣座振奮人心之際(zhī jì)，也向電影??人提示這樣一個事實(shì shí)：沒有過時的類型，只有講不好的(de)故事。
自1987年提出主旋律概念以來，這一(zhè yī)類型電影??經(jīng)歷了幾輪更迭。曾剝離(bō lí)娛樂屬性的主旋律在新世紀初，開始(kāi shǐ)探索融合商業(yè)類型片的可能。從(cóng)融合動作類型的《戰(zhàn)狼??2》到同融合(róng hé)戰(zhàn)爭類型的《長津湖》系列，主旋律一度成為(chéng wéi)了賣座的風向標。
后來，有學者認為(rèn wéi)主旋律思想是普遍存在于很多類型片(piàn)，比如《流浪地球2》《唐探1900》，應該將這類型(lèi xíng)更名為新主流電影??。但主流敘事(xù shì)與娛樂性的結合，始終會有一種(yī zhǒng)先天性的矛盾感，難免會有輿論上(shàng)的爭議。
《南京照相館》的出現(xiàn)，似乎標志(biāo zhì)著主流敘事也能以一種返璞歸真(fǎn pú guī zhēn)的方式呈現(xiàn)。
“一開始，我們就明確(míng què)一個大前提，即我們做的是嚴肅(yán sù)題材，要克制娛樂性的呈現(xiàn)，我們只能靠(zhǐ néng kào)敘事的力度去‘擊穿’觀眾的情緒(qíng xù)?！备陫W一路從《受益人》《孤注一擲》打拼過來(guò lái)的編劇許淥洋告訴時光君，做《南京(nán jīng)照相館》思路與之前的電影??完全不(bù)一樣。
過去二十來年，電影??行業(yè)在(zài)追逐工業(yè)發(fā)展的路上，制造了無數(shù)(wú shù)華麗與奇觀的視效場面。一場眼球(yǎn qiú)刺激的喧囂之后，觀眾對于視覺沖擊(chōng jī)的閾值升高，國內(nèi)外特效大片頻頻敗北(bài běi)。
最初看過《南京照相館》的業(yè)內(nèi)人幾乎(jī hū)都沒預見到電影??口碑發(fā)酵的方式(fāng shì)，也是如此的返璞歸真，即觀眾回歸(huí guī)了對內(nèi)容的討論上，讓電影??(diàn yǐng)形成了多點式、發(fā)散狀的口碑(kǒu bēi)傳播?！赌暇┱障囵^》的橫空出世，或許預示著(zhe)電影??創(chuàng)作是時候回歸本質(zhì)，追求一種(yī zhǒng)純粹的敘事力量。
用“側寫”感動觀眾(guān zhòng)
一聽到故事是關于南京大屠殺的，很多(hěn duō)觀眾會下意識以為電影??會使用“哭片(kū piàn)”手法，采用直白的煽情橋段催人淚下。
但(dàn)實際上，看過電影??之后，發(fā)現(xiàn)完全不是那么回事(nà me huí shì)?！赌暇┱障囵^》對所有殘忍畫面的呈現(xiàn)(chéng xiàn)都非常的克制，而且主要將鏡頭(jìng tóu)對準了加害者，而不是消費受害者的(de)苦難。比如在呈現(xiàn)慰安制受害者的(de)遭遇上，鏡頭對準了那一張張(zhāng)毫無憐憫之心的日軍臉龐，以及他們那(nà)充滿性病痕跡的潰爛身體。
正是這些(zhè xiē)點到為止的細節(jié)，讓很多觀眾為之動容?！拔覀?wǒ men)采用‘側寫’策略來表達這樣一個‘直給(zhí gěi)’的故事。”許淥洋總結道。
這種反差的(de)敘事策略讓觀眾產(chǎn)生一種久違的(de)感動。觀眾興起了“拿放大鏡”看《南京(nán jīng)照相館》，扒出了越來越多的細節(jié)“彩蛋(cǎi dàn)”，比如郵差編號“1213”是南京大屠殺死難者的公祭(gōng jì)日、毓秀唱的是抗戰(zhàn)戲《四季歌(sì jì gē)》、最后活下來倆人姓氏連起來(qǐ lái)就是“金林（陵）”……
這些“彩蛋”都是《南京(nán jīng)照相館》編劇團隊精心埋給觀眾的(de)“信息矩陣”。
許淥洋解釋說，今天電影??人(rén)所面臨的挑戰(zhàn)前所未有。觀眾每天接觸(jiē chù)到鋪天蓋地的資訊，短視頻以爆炸式(bào zhà shì)方式傳遞內(nèi)容信息?！叭绻娪??提供給(gěi)觀眾的信息量沒有比短視頻更高階(gāo jiē)，讓他們獲得更高的滿足感，他們(tā men)為什么要為電影??買單？”
當下，電影??對(duì)單位時間內(nèi)所傳遞的信息量要求，比(bǐ)十幾年前更高。電影??需要用高顆粒(kē lì)度、高分辨率的細節(jié)呈現(xiàn)，給到觀眾(guān zhòng)不同于日常刷短視頻的體驗，才能(cái néng)贏得一個他們?yōu)殡娪??買單的可能(kě néng)。
面對短劇的沖擊，有一種論調(diào)認為(rèn wéi)影視作品傳遞信息要盡量“簡單粗暴”。但許淥洋(xǔ lù yáng)卻認為大可不必，“觀眾聰明著呢，只要(zhǐ yào)你給清楚了?！?
“要把信息給(gěi)清楚”依賴的是講故事的基本功?！赌暇?nán jīng)照相館》敘事上，不僅做到了給觀眾(guān zhòng)講明白電影??外部的A故事，還讓(ràng)一貫諱莫如深的電影??內(nèi)部B故事產(chǎn)生了(le)廣泛的討論效應。
在編劇理論中(zhōng)，A故事俗稱外部敘事，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fā zhǎn)、戲劇動作的發(fā)生，相當于發(fā)揮的是(shì)一個“鉤子”的作用?！赌暇┱障囵^》A故事是(shì)講一群普通百姓從求生到舍身傳遞(chuán dì)相片。
B故事俗稱內(nèi)部敘事，又稱表意故事(gù shì)，常見于人物的成長線。《南京照相館》B故事(gù shì)是阿泰對伊藤友誼的認知，從(cóng)“我們是朋友”到“我們不是朋友”。隨著(suí zhe)故事的發(fā)展，逐漸揭開了伊藤的(de)真面目，滿嘴仁義道德，實則道貌岸然。
“我們不是朋友(péng yǒu)”這句臺詞對很多觀眾產(chǎn)生了相當(xiāng dāng)大的后勁?！爱敯⑻┟靼着笥殃P系背后(bèi hòu)付出的代價是什么，才知道如何(rú hé)做出他的選擇。當下的我們也(yě)是如此，知道過去發(fā)生過什么，才(cái)知道未來該何去何從?！痹S淥洋說。
今年5月(yuè)8日那天，許淥洋正好在德國，趕上了(le)紀念停戰(zhàn)80周年。那天，德國人會放假一天(yī tiān)。柏林城市的每個角落，都能發(fā)現(xiàn)(fā xiàn)他們反思過去的痕跡。反觀日本，則(zé)完全沒有?！拔覀兿胪ㄟ^這樣一個電影??(diàn yǐng)，讓更多的人保持一個警惕(jǐng tì)的態(tài)度?！?
人物塑造，要有對時代(shí dài)的感知力
十幾年前，戰(zhàn)爭題材相關創(chuàng)作(chuàng zuò)，為了向外探索與國際舞臺的接軌，似乎(sì hū)總繞不開好萊塢那套反戰(zhàn)片敘事模板(mú bǎn)，總會在電影??里塑造一個有良知(liáng zhī)的加害者“反思怪”。比如去了圣塞巴斯蒂安(shèng sāi bā sī dì ān)國際電影??節(jié)《南京！南京！》，但它所塑造(sù zào)的反思日本兵角川，引發(fā)了不小的(de)爭議。
不可否認，歷史上存在有復雜的(de)個體。但作為電影??創(chuàng)作者，你在眾多(zhòng duō)的歷史人物中，如何抽取人物樣本(yàng běn)，是你個人的選擇。而《南京照相館(zhào xiàng guǎn)》選擇把這個權力給到觀眾，盡可能(jǐn kě néng)站在觀眾的角度上去想問題(wèn tí)。
這也是為什么很多觀眾感知到(dào)《南京照相館》“親切”，它沒有一種高高在上的(de)說教感，只有一種關照普通老百姓的(de)真誠感。
“我們始終在想怎么‘鉆(zuān)’到那個歷史時刻，設身處地呈現(xiàn)普通老百姓(lǎo bǎi xìng)所面臨的那場災難。我們不想讓(ràng)30萬人變成一個統(tǒng)計數(shù)字，想讓更多(duō)的觀眾切身感受到30萬人的存在?！痹S淥洋(xǔ lù yáng)說。
為了拉近與觀眾的距離，《南京(nán jīng)照相館》所選取的人物樣本，都是(shì)貼近當下觀眾生活的普通人。阿泰相當于(xiāng dāng yú)是現(xiàn)在的快遞員，毓秀相當于是(shì)現(xiàn)在的十八線小演員，老金一家是(shì)普通的小商販，宋存義是一個小小的片警(piàn jǐng)，王廣海是留過洋、自以為見識很廣(hěn guǎng)的鳳凰男……
正是這樣一群如同生活(shēng huó)在你我身邊的普通人，原本過(guò)著稀疏平常的日子，卻突然卷入(juǎn rù)了一場屠殺。每個人物都有著自己(zì jǐ)對周遭一切的認知，不斷地隨著(suí zhe)時局的變化而變化。阿泰、老金、宋存義(sòng cún yì)將最初“求生”的畏懼，轉變?yōu)椤案八?fù sǐ)”的反抗。
“你塑造的人物可以復雜(fù zá)、可以有‘毛邊’，但在大的層面(céng miàn)上，一定要有一個高的站位(zhàn wèi)。”許淥洋認為，創(chuàng)作者得對世界??的變化(biàn huà)以及我們當今所面臨的困境，都(dōu)要有一個全面的認知，才能保證(bǎo zhèng)你所塑造的人物是符合時代(shí dài)所需。
許淥洋說，可能因為他和(hé)申奧都是北京小孩，從小就比較關心(bǐ jiào guān xīn)我們在時代所處的位置，以及我們(wǒ men)與外部世界??的關系?？偨Y起來，即(jí)胸懷祖國、放眼世界??。下一部電影??《用武之地》，也融入(róng rù)了這樣一種認知視角，探討了當今(dāng jīn)我們所面臨的困境。
電影??圈需要更(gèng)多的“老金”
“電影??故事是一個復雜(fù zá)的表述工程，不是單線條的，而是(ér shì)多層敘事交織而成的?！?
許淥洋將自己(zì jǐ)比作電影??圈的老金，他認為編劇是(shì)一個職業(yè)、一個工種、一門手藝。只有把(bǎ)技術練入門了，才有資格說(shuō)后續(xù)藝術追求的事。
好萊塢主流敘事(xù shì)那套東西，玩了快一百年了，他們(tā men)形成了自己的工業(yè)體系，有審讀員(yuán)、劇本醫(yī)生等工種來幫助編劇完成(wán chéng)復雜的敘事系統(tǒng)。我們要摸索出(chū)自己的主流敘事體系，還有很長的(de)路要走，只能在實踐中不斷地沉淀(chén diàn)。
“中國電影??需要藝術家，但藝術家可遇不可(bù kě)求。中國電影??要健康發(fā)展，需要的(de)不是100個藝術家，而是100個斯皮爾·伯格，就(jiù)像保密局需要100個余則成?！?
遺憾的(de)是，學校里的人才培養(yǎng)體系，常常是(shì)奔著培養(yǎng)金字塔尖上那20%人去的(de)，而金字塔下80%的人不知道該(gāi)干嘛。
“很多創(chuàng)作者把自己看得過于(guò yú)重要，而我們沒把自己太當回事(dāng huí shì)，我們定位是要做手藝人，為故事(gù shì)、為觀眾服務的手藝人?！痹S淥洋說，對(duì)自己的態(tài)度，要降格，對自己所(suǒ)做的事情，要升格。他和申奧(shēn ào)都是從寧浩的“訓練班”里學到了(le)這些，他們都十分感謝寧浩導演的(de)幫助。“寧浩導演是一個非常懂敘事(xù shì)原理的人，第一次跟他開會，聊(liáo)了兩小時，比我大學四年學得(xué dé)都多。”
從第一部沒拍成的片子(piān zi)到《受益人》，許淥洋和申奧接受寧浩的(de)“魔鬼訓練”。在不斷地否定、推翻、重改(zhòng gǎi)的過程中，他們通過邊實踐邊(biān)學習，知道了哪個模板是適合你(nǐ)所講的故事。申奧也曾在(zài)一篇采訪里回應了這段“魔鬼訓練(xùn liàn)”，稱他受的所有“挫”都來自(lái zì)于寧浩。
從2016年入行到現(xiàn)在，他們經(jīng)過了(le)近十年的時間的實踐與訓練，沉淀(chén diàn)出自己的手藝活兒，成就了現(xiàn)在(xiàn zài)《南京照相館》的敘事力量。
古希臘時期的(de)思想家們認為藝術首先是一種技藝(jì yì)，先有“技”再有“藝”，而現(xiàn)代人似乎常常(cháng cháng)把藝術當作表達思想的手段。沒有技藝(jì yì)的進步，何談藝術的成就。
當下很多(hěn duō)商業(yè)片導演可能百思不得其解，他們費勁拍出來(chū lái)的片子為什么賣不了，因為他們的(de)基本功都不扎實，仍然多次在犯(fàn)故事原理的基本錯誤，無法給到(dào)觀眾一個基本的、舒適的觀影體驗(tǐ yàn)。
“我和申奧都想做干到70歲(suì)以上的手藝人，我們就是電影??行業(yè)的(de)老金，我們也希望中國電影??能有(yǒu)更多的老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