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驊哥,不管你做什么,帶弟弟一個(yí gè),我也想掙錢。”成長于上世紀(shì jì)90年代的人,對這句臺詞會特別(tè bié)感慨——只要親歷過,就能品出其中(qí zhōng)的真實感。
《掃毒風暴》已上線,整整看(kàn)了10集,才敢說:它不只是(zhǐ shì)一部警匪劇,更是一部年代劇,其中(qí zhōng)的迷茫、掙扎、惶惑、做作、狂想與堅持(jiān chí),我們都曾經(jīng)歷過。
我愛??看警匪(jǐng fěi)劇,但更愛??看年代劇,前者精彩(jīng cǎi)刺激,后者則引人深思,收獲更多的(de)啟迪。
不論生在何時,只要曾經(jīng)年輕(nián qīng),就意味著你正被世界??圍剿,一切(yī qiè)希望都是煎熬,除了等,別無選擇??苫?kě huí)看時,年輕又是如此美好,即使是(shì)年輕時的錯誤,也讓人陶醉(táo zuì)。
著迷于《掃毒風暴》,因為它帶著(zhe)時光留下的、那份特殊的“包漿(bāo jiāng)感”,越細品,就越上頭。
一代人曾在(zài)惶惑中上路
《掃毒風暴》采取雙線敘事(xù shì)。
反方盧少驊(秦昊飾)是上世紀90年代常能(cháng néng)遇到的那種人——成熟、講義氣、世故(shì gù)、辦事讓人放心。盧少驊有國營的(de)身份——在某大廠保衛(wèi)科工作,收入不高(bù gāo),但被社會認可。與此同時,他和哥哥(gē gē)在做走私洋酒的生意,日進斗金。
上(shàng)世紀90年代,中國還是一個人情社會,消費主義(xiāo fèi zhǔ yì)剛興起,“會做人”仍是最重要的(de)事。
當盧少驊的哥哥被公安機關調(diào)查,生意(shēng yì)伙伴們亂作一團時,盧少驊能站出來(chū lái)為大家兜底,即使公司賬戶已被(bèi)凍結(jié);盧少驊的侄子酒醉家暴,女友之(zhī)父悔婚,盧少驊的侄子竟找來(lái)流氓,盧少驊“深明大義”,當街給侄子一頓胖揍(pàng zòu),挽救了即將失敗的婚姻;為調(diào)崗成(diào gǎng chéng)正式警察,盧少驊果斷向領導行賄,警察(jǐng chá)林強峰(段奕宏飾)懷疑陸少驊,可一次交道下來(xià lái),也認可他確實夠聰明圓滑
……
盧少驊(lú shǎo huá)是那個時代最吃得開的人,如果(rú guǒ)不是會制冰毒的老鬼闖入,盧少驊(lú shǎo huá)自己都沒意識到,在他從容不迫(cóng róng bù pò)、辦事得體的外表下,還藏著(zhe)一顆充滿惶惑的心。
惶惑是轉(zhuǎn)型(zhuǎn xíng)時代共有的底色。
《掃毒風暴》中,人人(rén rén)都有恐懼,他們意識到變化即將(jí jiāng)發(fā)生,卻不知它是什么,該如何(rú hé)應對,只是本能地做出各種求生動作(dòng zuò)。甚至販毒集團中打拼半生的軍師康叔(kāng shū),也在擔憂自己老了,會被(bèi)老大拋棄,那時該如何應對尋仇者(zhě)……
正因惶惑,一代人匆匆上路,社會有了(le)活力,可誰來安慰前行者的(de)心中?時代的每一次進步,個體都(dōu)必須做出選擇,可選擇總意味著失去(shī qù)——拋棄沒選上但可能是更好的方案(fāng àn),連曾經(jīng)最“靠譜”的盧少驊也(yě)走上了不靠譜之路。
沸騰年代中(zhōng),他堅守著自己
相比于盧少驊,警察(jǐng chá)林強峰(段奕宏飾)在當時要算“稀有品種”。
上(shàng)世紀90年代確有不少林強峰式怪才,能力(néng lì)強,不服管,個性強,干活不要命,40多歲(duō suì)還在打光棍,整天一副吊兒郎當、獨行俠的(de)樣子。
上世紀80年代,大學畢業(yè)生被稱為(chēng wéi)“天之驕子”,一畢業(yè)便有較好的(de)工作,且受社會尊重。與老一代相比(xiāng bǐ),他們受的教育更正規(guī)、視野更(gèng)開闊,這讓他們很難不心高氣傲。
在(zài)林強峰身上,有一種傳統(tǒng)士大夫的(de)情懷:自負其能,個人英雄主義,打心眼里看不起(kàn bù qǐ)沒本事的人(比如把同事比為(wèi)沙和尚、豬??八戒和白龍馬),掌握了一大堆貼片式(tiē piàn shì)技能——會唱流行歌曲,酒量不錯,喜音樂(yīn yuè),愛??喝袋泡茶——在大多數(shù)國民連賓館都(dōu)沒住過的年代,袋泡茶足夠前衛(wèi),曾(céng)有“立頓入口,龍井洗手”之說。何況(hé kuàng),林強峰還開發(fā)出一套獨特的泡茶(pào chá)技,猶操控吊死鬼般,反復提拉袋泡茶(dài pào chá)的掛繩,以加速泡開,這隱喻了(le)林強峰穩(wěn)重又急躁的性格。
躁動(zào dòng)年代中的林強峰的內(nèi)心也(yě)惶惑,他用略顯夸張的另類,掩飾(yǎn shì)真實的自己。
然而,林強峰就是林強峰,他(tā)不愿像盧少驊那樣,被所有人接受。因為(yīn wèi)林強峰內(nèi)心有傷,他的好友打入毒販(dú fàn)組織內(nèi)部,被對方發(fā)現(xiàn),慘死在林(lín)強峰面前,而幾分鐘前,他們還在(zài)聊天、憧憬未來。這成了林強峰心中抹(mǒ)不去的痛,他的人生故事(gù shì)突然溢出原本設計好的情節(jié),現(xiàn)實(xiàn shí)的冰冷、殘酷遠超林強峰的想象力,將(jiāng)他置于尷尬中:既要避免心死(xīn sǐ),從此消沉;又要避免被仇恨吞噬(tūn shì),走向殘忍。
林強峰開始躲避自己,他面無表情(wú biǎo qíng)、不動聲色,似乎無欲無求,林強峰甚至忘掉了塵世(chén shì)的那些歡樂。
當物成了主角,人便(biàn)無法把握命運
與時俱進的盧少驊墮落,疲憊(pí bèi)的林強峰卻堅持做自己。沸騰(fèi téng)的上世紀90年代漸行漸遠之后,沒想到(méi xiǎng dào),竟然能在《掃毒風暴》中,與它(tā)再度遭遇。
與歷史上諸次大變動(biàn dòng)不同,上世紀90年代的大變動呈現(xiàn)出(chéng xiàn chū)強烈的“物化”色彩,在消費主義大潮的(de)沖擊下,人前所未有地喪失了主角(zhǔ jué)光環(huán),物占據(jù)了舞臺的C位。
曾幾何時(céng jǐ hé shí),境外販毒集團依靠強大的販毒網(wǎng)絡,掌控(zhǎng kòng)著局面。該集團擁有軍事武裝,掌控(zhǎng kòng)了毒品原料的種植、加工、提煉,無人(wú rén)可與爭鋒,被稱為“司令”的販毒集團(fàn dú jí tuán)頭目掌控著一切,然而,市場上突然(tū rán)出現(xiàn)了大量新毒品——冰毒,可通過(tōng guò)化學藥??劑合成,不再依賴種植。更讓(ràng)“司令”憤怒的是,冰毒銷售依賴的(de)正是自己掌控的販毒網(wǎng)絡,這意味著(yì wèi zhe),自己的手下正在黑自己,他的(de)統(tǒng)治正搖搖欲墜。
“司令”以鐵腕應對,跨境(kuà jìng)“清理”了販毒網(wǎng)中那些不可靠的(de)手下——殺手竟將粗樹??杈插入送(sòng)冰毒的“騾子”(幫毒販運送毒品的(de)人)體內(nèi),將其殺死,殺人案引起大陸(dà lù)警方重視,林強峰被派到一線。
然而(rán ér),即使是“司令”的女婿周少雄也意識(yì shí)到,冰毒才是未來,他不惜帶(dài)著“司令”的女兒??潛入內(nèi)地,要活捉(huó zhuō)老鬼,這讓控制販毒網(wǎng)的龍哥(lóng gē)陷入兩難——“司令”的軍師康叔要殺死老鬼(lǎo guǐ),徹底斬草??除根,而周少雄卻要活的(de)老鬼,顯然,他想自制冰毒,如果(rú guǒ)他壟斷了冰毒的生產(chǎn)源,他(tā)還肯在“司令”之下嗎?
至此,“物(wù)”成了《掃毒風暴》中最重要的(de)角色,成了唯一能左右黑幫中(zhōng)每個人的核心。
世上哪有無成本(chéng běn)的幸運
冰毒重新定義了毒品市場(shì chǎng)中的每個人:原本的小角色、無錢(wú qián)無膽的老鬼突然成了人人(rén rén)在找的“重要人物”,賞格升至20萬元(wàn yuán);而毒品集團中最忠誠于“司令(sī lìng)”的軍師康叔,也明智地轉(zhuǎn)向“司令”的(de)女婿周少雄;龍哥更明白,甩掉“司令”單干(dān gàn)的機會來了,他再也不用為(wèi)去境外拜訪“司令”,求他原諒自己(zì jǐ)的錯誤,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
然而,“中獎者”卻是(què shì)盧少驊——老鬼被追殺,受了重傷,不得不(bù dé bù)攔盧少驊的車求助……盧少驊不是販毒集團中(zhōng)人,又在黑白兩道頗有資源,他(tā)的精明、辦事得體、善于獲取關系的(de)能力,使他成了唯一能接住(jiē zhù)這筆意外橫財?shù)娜?,而他正?zhèng hǎo)渴望成為這樣的人。
所有的幸運(xìng yùn)看似偶然,實則必然??蛇@真的是(shì)一份幸運嗎,世上真有無成本的(de)幸運?作家茨威格曾說:命運所饋贈(kuì zèng)的禮物,早已標好了價格,真正的(de)智慧不是拒絕饋贈,而是看清價碼。
上(shàng)世紀90年代,大家都渴望暴富,卻不知(bù zhī)如何才能做到,他們只有“人情社會”的(de)技能,當盧少驊潛入庫房偷制冰毒的化學原料(huà xué yuán liào)時,幾乎被老工程師逮個現(xiàn)行,盧少驊(lú shǎo huá)的手下、也在保衛(wèi)科工作的同事(tóng shì)及時出面掩蓋,小伙子已跟蹤木少驊多時(duō shí),他不知道盧少驊要干什么,但他(tā)知道,這是一個發(fā)財機會,于是,他說出(shuō chū)了本文開頭的那句臺詞。
人人想(xiǎng)跟對大哥,在沒有投資能力的(de)時候,能力又無法兌換出市場價值(jià zhí),“投名狀”最簡便易行。昔日的同事不再(bù zài)是活生生的人,成了隨時可(kě)被棄掉的工具。
這部劇講的(de)是過去,卻能助人思考明天
在(zài)《掃毒風暴》中,有太多“物”壓倒人的(de)瞬間,觸目驚心:母親已是粵劇名角,為(wèi)能上臺,她選擇了毒品,兒子??知道(zhī dào)后,母親發(fā)誓戒毒,兒子??便拿走了(le)母親的毒品,當母親急于參加重要(zhòng yào)演出,兒子??拒絕交出,反問“你要我(wǒ)死嗎”,母親崩潰地說:你去死吧,是(shì)你逼我的。最終,兒子??真的選擇(xuǎn zé)了死……
再如毒販趙雙喜的(de)哥哥,一向懦弱老實的他,為免于(miǎn yú)上家龍哥的懲罰,竟一刀砍(kǎn)下偷賣冰毒的“騾子”老王的(de)手;
還有盧少驊,為了救中槍的老鬼(guǐ),他讓一向膽小怕事的妻子主刀,手術(shǒu shù)做到一半,警察闖入了診所……盧少驊不僅(bù jǐn)自己跳了火坑,還親手撕下“好(hǎo)丈夫”的人設,將妻子也牽連了(le)進來……
《掃毒風暴》中有太多“失心瘋”的(de)人物,哪怕看到的只是一種可能,也(yě)愿押上全部去賭一把。一方面(yì fāng miàn),從“人情社會”走到“法治社會”,個體(gè tǐ)需要脫胎換骨的改變,這是一個漫長的(de)過程,另一方面,一旦物走上成為舞臺上(shàng)的主角,人就會逐漸邊緣化,成為(chéng wéi)物的附庸,最終被物拿捏,進而被(bèi)吞噬。
有關上世紀90年代的電視??劇并(bìng)不少,但能揭示到《掃毒風暴》這么(zhè me)深刻、這么直接、這么真實的,并不多見(bù duō jiàn)。這種反思是有意義的,今天許多(xǔ duō)年輕人稱世界??只是一個草??臺班子,抱怨自己(zì jǐ)成了牛??馬、韭菜,遭遇了“生活之卷(zhī juǎn)”,失去了自主空間……而這一切,恰恰(qià qià)是從《掃毒風暴》這個時代開始。
盧少驊、林強峰(lín qiáng fēng)等已是“過去式”,但《掃毒風暴(fēng bào)》呈現(xiàn)了我們的來時路,只有看懂(dǒng)它,才能看懂未來。換言之,在《掃毒風暴(fēng bào)》的“包漿”下,有一份大智慧,等待(děng dài)有耐心的觀眾去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