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是什么?”
隨著笹塚的聲音(shēng yīn)抬起頭,我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yǎn jīng)。
眼前是廢墟?;炷两ㄖ?。不可能存在(cún zài)于此的大型建筑。
“道枝,今天我要(wǒ yào)帶他們出去喝酒,你來嗎?”
收到(shōu dào)笹塚的邀請是三個月前,我剛(wǒ gāng)跳槽到這家房地產(chǎn)公司當事務員的(de)時候。
因為是年紀相近的前輩,又(yòu)是營業(yè)部的人,我不好拒絕,違心(wéi xīn)的點了點頭。
在平常絕對不會(bú huì)去的紅酒吧喝過喝不慣的(de)紅酒后,又被他們帶去玩飛鏢(fēi biāo)。
“喂喂,道枝。你覺得笹塚人怎么樣?”
當佐山(dāng zuǒ shān)問出這句話,即便情商低的我(wǒ)也明白其中的含義。
“嗯……我覺得(jué de)他人還行?!?
佐山像是把我的(de)回答解釋成了有好感,興奮地(dì)單手擋在嘴前。被部長教訓過(guò)的美甲在昏暗的燈光下發(fā)出(fā chū)不懷好意的光。
“誒!哇!你們在一起(yì qǐ)吧!都二十八歲?!?
“那家伙工作能力強,是(shì)個好人。身為同期我可以保證?!逼?piàn tóng)端著Gin Tonic,兩側鏟短的頭發(fā)散發(fā)(sàn fà)著發(fā)膠的油光?;蛟S是為了凸顯(tū xiǎn)肌肉而選擇的藍色修身西服,在我看來(zài wǒ kàn lái)只覺得小了一號。
“我這種新人(xīn rén)哪配得上笹塚前輩?!?
佐山將我(wǒ)委婉的抗拒解釋成了謙遜,熟絡(shú luò)地將手臂搭在我的肩上(jiān shàng):“沒事。別看他那樣,其實最喜歡樸素(pǔ sù)型的?!?
“喂!你說得像道(dào)枝很樸素一樣!”
看著相互打趣的(de)二人,我忽然回憶起了高中時代。
明明沒(méi)影響任何人,憑自己意愿縮在教室(jiào shì)一角,卻總會被這類人找上(shàng)。
“道枝好好化妝絕對更可愛??!”
班上受歡迎(shòu huān yíng)的女生們拿著化妝包不請自來,我(wǒ)無法拒絕而成了她們的玩物。
“果然(guǒ rán)很可愛???!?
“好厲害。”
她們拍下照片(zhào piān),拿給班上的男生看。
“哇!比你(nǐ)還可愛??!”
“這怎么可能??!我生氣了(le)!”
在她們看來不過是打發(fā)時間,逗一逗(dòu yī dòu)不起眼的同班同學。她們深知受歡迎的自己(zì jǐ)對于不起眼的人來說如神明般(bān)遙遠。能跟她們扯上關系,被(bèi)孤立的我一定很開心????蓪嶋H(shí jì)我只覺得厭煩。因為她們越是如此(rú cǐ),卻讓我體會到她們瞧不起我(wǒ)。
“在聊什么?” 笹塚從廁所回來。
“戀愛??(liàn ài)?!弊羯絼e有深意的看看他。她和(hé)那些女生是同類。溝通扮演丘比特來(lái)滿足自尊心。像我這樣的女人??得(dé)靠她才能攀上笹塚。
“我和道(dào)枝順路,送送她?!惫G塚擅自鉆進(zuān jìn)我叫住的出租車里。
車門關閉前(qián),片桐對他伸了伸拳頭:“記得(jì de)請客?!?
笹塚笑著伸出拳頭。大概是(shì)紅酒喝多了,我一陣反胃。
我從小(cóng xiǎo)就不擅長拒絕人。拒絕別人的(de)請求意味著被討厭。即便是不喜歡(xǐ huān)的人,我也不希望對方討厭(tǎo yàn)自己。
本質原因一定是沒有自信。沒有(méi yǒu)任何長處的自己。就連母親夸(kuā)我的次數(shù)也數(shù)得過來。所以,我(wǒ)想至少不要被他人討厭,成為一個(yí gè)無害的人。這樣一來神明也定不會拋棄(pāo qì)我。
“要不要再去喝點?”
出租車里(lǐ),笹塚如此提議時,我依然無法拒絕(jù jué),輕輕點頭。他露出微笑,一邊整理自己(zì jǐ)的中分一邊盯著我。啊,這個(zhè ge)人在見到喜歡的人時是這種(zhè zhǒng)表情啊——我事不關己地想。
“昨天后來怎么樣(zěn me yàng)?”一大早佐山就專程來到我的辦公桌(bàn gōng zhuō),興沖沖地打聽。
我點點頭。附近的同事(tóng shì)沉默地敲著鍵盤,但能感覺(gǎn jué)到他們正聽著我們的對話(duì huà)。
我發(fā)自內心慶幸笹塚過于自傲。他沒有(méi yǒu)跟我表白,如果說出口我一定無法(wú fǎ)拒絕。完事后躺在床???上,不停地(dì)對我拋來別有深意的視線——快(kuài)說你喜歡我——我感覺到壓力(yā lì),但選擇了裝傻。無法跟瞧不起的(de)人主動表白,真得感謝他的(de)自傲。
“最近愛??上了登山,想去的(de)人舉手?!睆娦薪ê玫腖INE群里,笹塚的(de)消息很快有了回應。
“去?。 ?
“哪座山(shān)?”
我郁悶地看著對話。
“這里怎么樣?”
隨后(suí hòu)發(fā)來的山名我碰巧知道。位于我(wǒ)從小長大的地方,那座山的故事(gù shì)爺爺經(jīng)常講給我聽。
“道枝也(yě)去的吧?下周天有空?”
笹塚的(de)消息。仿佛我沒有選擇權一般的文字(wén zì)。我開始打字。
“走慢點啊?!鄙砗髠鱽?chuán lái)佐山發(fā)嗲的聲音?;剡^頭,粉紅色的(de)背心在肩部的帶動下起伏。
“抱歉(bào qiàn)抱歉,走得太快了?!逼┰谖业?de)前方回應。他的登山服印有顯眼的(de)品牌??logo。
“道枝沒事吧?”走在我身邊(shēn biān)的笹塚說完把什么扣在了(le)我的頭上,“越往上紫外線越強?!?
尺寸(chǐ cùn)對不上的帽子。我無法摘掉帶著(zhe)笹塚汗水的帽子,貓著點點頭。下午(xià wǔ)的太陽透過樹??枝的間隙在地面(dì miàn)形成斑點。遠處能聽見鳥叫。
到半山腰(bàn shān yāo),山路變得崎嶇。臺階被枯葉掩蓋,變得(biàn dé)斷斷續(xù)續(xù)。跨過因臺風倒下的樹??干,前方(qián fāng)傳來笹塚的聲音。
“看,那是什么(shén me)?”
隨著笹塚的聲音抬起頭,我不禁(bù jīn)懷疑自己的眼睛。
眼前是廢墟?;炷?hùn níng tǔ)建筑。不可能存在于此的大型(dà xíng)建筑。
“在山上看見建筑物絕不能進去?!睜敔?yé yé)曾經(jīng)說過。
那座山里住著被(bèi)人類拋棄的神明。喪失信仰,因種種原因(zhǒng zhǒng yuán yīn)而被舍棄的神明們悄悄生活(shēng huó)在山里,而建筑物正是他們的棲息(qī xī)之處。
爺爺把建筑物叫做“迷路之(zhī)家”?!懊月分摇币话阄挥谌祟悷o法(wú fǎ)看見的地方,可偶爾會因些許契機(qì jī)出現(xiàn)于現(xiàn)世。
因此,進入建筑物的人會(rén huì)遭遇神隱。
爺爺經(jīng)常念叨這些事。
“廢墟(fèi xū)嗎?”
片桐的聲音讓我回過神(shén)。
對啊,那是廢墟。不是什么“迷路(mí lù)之家”。多大了還相信這些。我(wǒ)對自己的想象感到后悔。
“好像很(hěn)可怕。”佐山做作地抱著肩。
“進去(jìn qù)探險?”笹塚壞笑著看看大家。
“有意思。多少(duō shǎo)年沒試膽了?!逼╉憫?
“絕對不要(bú yào)!嚇人!”佐山挽住片桐的手臂說。
“大白天(dà bái tiān)沒事的。道枝也想去吧?”
我(wǒ)只能回以模糊的微笑。
叮鈴。
我聽見(tīng jiàn)些許防熊??鈴的聲音。但其他人都像(xiàng)沒聽見,望建筑物走去。
“也太大(tài dà)了吧?是什么設施嗎?”
“真的是(shì)廢墟?”
“門沒鎖???!?
站在門口,各自說(shuō)著。
叮鈴。
這次聽得很清楚。是建筑(jiàn zhù)里傳來的,仿佛在邀請我們。
瞬間(shùn jiān),我感到一陣惡寒。不能進去。這不是(bú shì)人類可以進入的地方。
“不知道能(néng)不能拍到鬧鬼的照片?!逼┬?xiào)著說。
“別說了?!弊羯皆俅巫プ∑?piàn tóng)的手臂。
“拍了才知道?!?笹塚取出(qǔ chū)手機。
“再往里,往里!”大門外,我(wǒ)身邊的笹塚舉著手機對著建筑(jiàn zhù)內部大喊。
內部,走廊盡頭的大廳,兩個(liǎng gè)人并排著。
“快點拍!里面好恐怖(kǒng bù)的!”
佐山的喊聲和片桐的笑聲(xiào shēng)回響在走廊上。
快門聲后,笹塚大喊(dà hǎn):“拍了!換我們!”
“OK!”片桐也嚷道(dào)。
二人朝外面走時,佐山像是拽著(zhe)片桐。
“出什么事了?” 笹塚喃喃道(dào)。
走廊深處,佐山在跟片桐說著(zhe)什么,說完指著一處。那從入口看(kàn)位于死角,大廳的深處。片桐也看著(kàn zhe)她指向的方向。
舉起的手無力(wú lì)地垂下,佐山也看向那里。二人站住(zhàn zhù)不動。過了一會兒約好似的(shì de)朝那里走去。
“誒?他們去哪兒(nǎ ér)?” 笹塚的聲音中透露出不安。
二人(èr rén)消失在死角。
“喂!”笹塚叫嚷,沒有回應(huí yìng)。
“我過去看看,能再等會兒嗎?”笹塚(tì zhǒng)看著我。
叮鈴。
又聽見了。
我好像(hǎo xiàng)知道。知道為什么二人不往回走,知道(zhī dào)這建筑物是什么。
但同時也認為(rèn wéi)不可能。那不過是傳說,“迷路之(zhī)家”不可能存在。他們一定是看到(kàn dào)什么稀奇的東西,待會兒就會回來(huí lái)了。再不濟笹塚去叫總會一邊(yī biān)道歉一邊從死角現(xiàn)身吧。
可萬一(wàn yī)呢……
“能等嗎?”笹塚又問了(le)一次。
腦內亂作一團,提問卻不斷下降。
我(wǒ)用力地點點頭。不拒絕,不挽留。一同(yī tóng)往常,只是點點頭。對啊。我沒有做錯(zuò cuò)任何事。只是沒有拒絕。只是沒有拒絕(jù jué)而已。
笹塚快步走向二人原來的位置(wèi zhì),側身朝向二人消失的死角,隨后停(tíng)在原地。
叮鈴。
聲音又來了。是從(shì cóng)笹塚所在的位置傳來的。
他一動不動(yī dòng bù dòng),死盯著一處。我也從遠處(yuǎn chù)死盯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duō jiǔ)。石化般動彈不得的笹塚。鈴聲持續(xù)。
“救命(jiù mìng)!”
忽然聽見人聲。是笹塚。仍站在(zài)原地,大喊著。
“救命!”
全身沒有任何動作(dòng zuò)。死盯著一處大喊。
“救命!”
鈴聲依舊(yī jiù)。蓋過它的聲音。迫切的聲音。
“救命(jiù mìng)!”
他到底看見了什么?我——
我輕聲(qīng shēng)但堅決地吐出兩個字:“不要?!?
說完,笹塚(tì zhǒng)盯著地死角伸出一只手抓住(zhuā zhù)他的手臂一拽。笹塚保持著(zhe)原地站立的姿勢被拽進了(le)死角。
我背過身,正想邁步忽然停下(tíng xià),摘掉帽子。笹塚的氣味掠過鼻尖。拿(ná)著帽子再次轉身,用力一扔。帽子(mào zi)離開我的手,劃過無力的弧線(hú xiàn),掉在廢墟的入口,發(fā)出干脆的(de)聲音。
下山后我報了警,告訴(gào sù)警方和三人走散了。沒有提及建筑物(jiàn zhù wù)分毫。
那個建筑物里住著被拋棄(pāo qì)的神明。而我也拋棄了神明(shén míng)。深信不疑的,“無法拒絕”的神明。以及,那(nà)三個人。
我已經(jīng)沒事了。我學會(xué huì)舍棄了。